回到醫院的路一航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進到辦公室向張皓文詢問了病人的情況。
“路老師,21床昨天做的胃癌根治,引流管現在引出大量鮮血,24小時總量差不多有400ml了,心率稍微有些快,血壓還算平穩,我已經讓護士抽了血常規并且備血了。”張皓文趕忙向路一航匯報了病人的情況。
“加快補液速度,稍微等一下檢查結果。”路一航對張皓文說道,“走,咱們先去病房看一下病人。”
張皓文跟著路一航進到病房里。路一航站在病人床邊查看情況。引流袋里的血性引流液讓人觸目驚心。路一航表情嚴肅,家屬配合著掀開被子,卷起病人的上衣。路一航見病人腹部微微隆起,他伸手做腹部觸診和叩診,一邊問張皓文:“昨天做的腔鏡嗎?”
“是的。”張皓文回答道。單看病人腹部的幾個小傷口,不難猜出手術方式。
路一航皺了皺眉頭,沒有多說什么。他向家屬交代了兩句,轉身和張皓文離開病房返回辦公室。
張皓文一遍一遍在電腦的工作平臺上刷新著,希望盡快能看到檢查結果。
路一航思考了一陣,問道:“昨天手術不是主任做的吧?”
路一航知道高主任昨天去省上開會,不在醫院。至于手術,會有其他組主任幫忙做的。只是術后出現出血的情況,也需要讓術者知道。
“是徐主任做的。”張皓文答道。
“徐偉?”路一航自言自語說道。他拿出手機給徐偉打了電話,但是徐偉手機沒人接聽。路一航有些惱火,問張皓文:“徐偉怎么又不接電話?他人呢?”
張皓文也不知道徐偉為何不接電話,只得說道:“徐主任說家里有點事,中午回去了。”
路一航哭笑不得。不知怎的,路一航回科里工作之后,徐偉總是這么玩失蹤,留下一堆爛攤子讓別人處理。至于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旁人根本無從得知。
血常規結果出來了。病人的血紅蛋白已經掉到70g/L了。路一航無奈的搖了搖頭,囑咐張皓文道:“排急診手術吧,把家屬叫過來談話。”
這是他不想看到的。持續的引出鮮血,血紅蛋白下降,心率加快、血壓開始往下降,一切都說明患者腹腔里還存在著出血。“二開”是有必要的,再觀察下去恐怕病人的狀況會越來越差。雖然路一航內心里有些拒絕,但情勢不允許他消極對待。
張皓文將家屬叫到辦公室,自己去安排急診手術了。路一航最害怕這種情形下的病情交代。家屬即使不明說,心里還是會很不樂意的。病人頭一天剛做了手術,第二天又要做,擱著誰都沒辦法接受。路一航只能盡量安撫家屬的情緒,同時把情況向家屬告知清楚。他的談話技巧經過多年的磨練也有些提升。經過談話后,最起碼家屬是同意再次手術的。
家屬走后,路一航再次給徐偉打了電話,依舊沒人接聽。主任早上查完房又去省上開會了,其他幾名主任在手術臺上,只有快要退休的楊哲主任沒手術,但中午回家休息去了。也快到下午上班時間了,路一航只能打電話給楊主任:“楊主任,我們組21床術后出血,要急診手術。高主任不在,您幫幫我?”
楊哲問了病人的大概情況,說道:“行,你們先上,我處理一下手頭的事情馬上過來。”
話是這么說的,但是路一航心里明鏡似的。誰都不愿意擦別人屁股,楊哲也就是這么一說答應了下來,有可能手術做完了他過來看一圈也算是對路一航有所交代。擱著以前,路一航絕不可能這么求人幫忙,以他的水平完全可以應付這個狀況。但怎奈他現在情況特殊,幾次大手術他都顯得力不從心,無奈只能低聲下氣求人,至于別人幫不幫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路一航嘆了一口氣。讓剛進到辦公室的張皓文給高步峰發了一條微信消息,匯報一下病人情況。然后又讓他打電話給今天的急診手術間巡回護士,打聽一下其他急診手術的進展、什么時候能接他們的手術。
“路老師,今天巡回是馬鈺霞老師,說是這會做著一臺眼科的急診,馬上結束,之后就可以接咱們的病人了。”張皓文掛掉電話后對路一航說道。
“知道了。”路一航心不在焉的說道。
他心里一陣莫名的焦躁。中午在程諾家發生的事情早已被他忘到腦后。眼前最重要的是病人。他和家屬交代的是先用腹腔鏡進去探查,如果腹腔鏡處理不了可能會中轉開腹。他坐在椅子上不斷思考著術中可能會發生的情況:沒有找到出血點,或者胃后壁出血,或者腹腔鏡下根本沒辦法止血只能開腹留大刀口,乃至于進第一個Troca時損傷了其他部位,就像那個叫王永的病人一樣......
路一航發現自己有點鉆牛角尖了。他的腦袋開始隱隱作痛,右手也有些微微顫抖。他深吸一口氣,從抽屜里取出藥瓶,將陳主任開的藥服了下去。半個小時后手術室的護工來接病人,路一航不舒服的癥狀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一進到手術間,就看到韓雯雯正在麻醉機前做準備。韓雯雯見路一航進來,臉上露出微笑,問道:“路哥,你來了,最近都沒見到你。”
路一航尷尬笑了笑:“這段時間在做治療。”
“哦。”韓雯雯沒有再往下追問他做的什么治療。
醫院里沒有不透風的墻,他現在的情況恐怕在醫院的外科圈里人盡皆知。他自己倒覺得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有病就治,都是醫務工作者,不必忌諱。可是人言可畏,有些話傳著傳著就變成:路一航腦袋撞壞了,人已經廢了,做不了手術了。
路一航原本也不太在乎這些流言蜚語。但時間長了,傳到外頭,來找他看病的人都少了許多。現在來找他看病的大多數是老病號們介紹過來的。可是每當張皓文或者葉元術前談話,家屬問起手術誰給做的時候,路一航都覺得如坐針氈。再加上幾次大手術他的表現令主任為難,更使他的自信心受挫。
韓雯雯抬起頭看向路一航,本想說什么,卻沒說出口。
路一航猜韓雯雯本來想說“你一人行不行”,但是礙于兩人關系比較好,怕折了路一航的面子,所以把這話又咽了回去。路一航為消除韓雯雯的疑慮,接著說道:“楊哲主任等會兒來。”
馬鈺霞“嘿嘿”笑道:“老楊主任不會忽悠你吧,他現在逍遙自在等著退休呢,還會和你們蹚渾水?”
路一航心知馬鈺霞說的是實話,但也忍不住要維護自己科里的人:“馬姐說笑了,我們科這么團結,一人有事八方支援,我們先上,楊主任等會兒就來。”
韓雯雯無意中嘀咕了一句:“這病人昨天徐偉做的,徐偉人呢?”
路一航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跑哪去了。”
韓雯雯“哼”了一聲,替路一航忿忿不平道:“這家伙,盡把爛攤子扔誒別人。”
病人推進了手術間,韓雯雯要去忙自己的事情,路一航就再沒有和她閑聊。術前準備做好,路一航去刷手,手剛打濕,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他手在刷手衣上擦了一下,滑動接聽建。
“一航,”是高步峰的聲音,“我看到小張發來的消息了,具體什么情況?”
“考慮術后腹腔里還有出血,病人血色素掉得厲害,等不住了,我讓小張排了急診。”路一航匯報道。
高步峰問道:“徐偉人呢。”
“還沒聯系上。”
電話那頭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又響起:“我開會回不來,你一人行不行?”
路一航心里苦笑了一下,說道:“我叫了楊主任。”
高步峰像是不太放心,說道:“行,我知道了,我給他打個電話說一聲。”
電話掛斷,路一航踩下水龍頭的出水踏板。他將刷子放在感應式洗手液裝置下,可是泵頭“吱吱”響了半天,卻沒有洗手液出來。路一航心里一陣無名邪火騰地一下冒出來,他狠狠將刷子摔進水池。
路過的護士長聽到響動轉身過來,看見路一航弓著身子,雙手拄在水池邊緣。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關心的問道:“小路?你沒事吧。”
“一個兩個的,全都覺得我不行是吧?”路一航低頭看著水池底,憤怒的說道。
護士長走進了一點,問道:“這是誰惹你了?”
路一航抬起頭,看到是護士長,頓時火氣也消了一點,他嘴角扯了一下,算是笑了笑,說道:“護長,洗手液沒了。”
“哦哦,我找人來換新的。”護士長一頭霧水,但覺得路一航情緒不好,也不想與他再做糾纏,于是找機會趕緊走了。
路一航換了個水龍頭,刷完手,心情倒是平穩了許多。馬鈺霞幫他穿好手術衣,路一航戴好手套上了手術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