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癥監護室里，回響著“嘀嘀”的聲音，正中間的一張病床上，躺著一個全身插滿管子的女孩，臉上戴著面罩，面黃肌瘦。如果不是床邊寫著病人的性別和年齡，實在沒法分辨病人是一個二十一歲的姑娘。

　　正對著病床是一面含鉛的玻璃。透過玻璃，醫生和家屬可以看到病人的情況。玻璃對面正好坐著一個小伙子，默默的看著女孩。連續看幾天，他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知道女孩還在呼吸，旁邊機器響起的“嘀嘀”聲映合著她的心跳，只要這些節奏保持下去，最壞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朱維雍悄悄走近那小伙子，看了小伙子半晌。對于他來說，要打破沉默需要下很大的決心，因為他永遠無法看懂患者和家屬的眼神。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病人和家屬并不都是有哀傷或者焦慮的感情，有煩躁的、有質疑的、有淡漠的，甚至還有強顏歡笑和暗自竊喜的......大多數人的感情多變且復雜，朱維雍總是看不透，或者已經懶得去看了。

　　“她很漂亮。”朱維雍下定決心開口了，當然他說的不是實話，如此病重的人原本再好看也會變得不值一提。

　　“可是她現在一定很痛苦。”小伙子繼續看著她，一動不動。

　　“我們現在需要給她做一個有風險的操作......”朱維雍直奔主題。

　　“你們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了嗎？”小伙子說。

　　朱維雍深吸一口氣，說：“沒有。”

　　小伙子的眼神變得失落：“我聽說你是全國最好的醫生了……”

　　朱維雍說：“我的老師曾經和我說過：醫生治病如同戰士殺敵，知己知彼固然最好，但是現實中我們往往無法得到足夠的情報，有時我們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也是常有的事。”

　　小伙子說：“那你們這次能把她救回來嗎？”

　　朱維雍說：“不知道，但只能賭一把。”

　　小伙子把臉伸伸的埋在手里，啜泣了一下。隨后身體微微顫抖，一邊說著：“或許我就不應該帶她來，我不能給她幸福，她在我身邊只是受苦......”

　　朱維雍只能安慰他，同時也很耐心地聽著小伙子的故事。

　　小伙子名叫達瓦隆，和那女孩一起出生于中央湖北邊的比哈爾的一個小村落。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玩耍。達瓦隆只是一個普通農民家里的孩子，而女孩卻是村長的千金。數年前他們像計劃中的那樣相愛，又不出意料地遭到女方父親的反對，畢竟當地一個村長也可是大戶人家。于是兩人決定私奔，也就是在兩年前，他們坐著蛇頭的船來到這里，兩人靠著打打零工過日子。

　　“我不能給她幸福，她從小身體就不會太好，也許她留在家里，至少有錢，她不會那么痛苦。”達瓦隆哽咽著。

　　“人一輩子總會反幾次糊涂的。”朱維雍說，“她從小身體不好指的是哪方面的？”

　　“她從小不愛運動，身子骨弱，最近開始更加嚴重，一干重活就全身酸痛。而且最近可能吃了不干凈的東西，身上開始起疹子，時好時壞。都怪我沒辦法為她找個干凈的地方。”

　　“這么說她以前也起過皮疹？”朱維雍開始思索，“她家里有人會這樣嗎？”

　　達瓦隆說：“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她的母親也是這樣，但是據說遇到了一個法力強大的巫醫，治好了她，不僅能干活，而且身體也變壯了，以前村里人叫她‘柳條蘇盧芮‘，后來變成了’母牛蘇盧芮‘。”

　　“她叫什么一點都不重要，”朱維雍自言自語道，不經意間看向那女孩的手，目光駐留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又自言自語道，“但是她長什么樣子很重要！”

　　朱維雍大步走進重癥監護室，完全沒有質疑到達瓦隆也跌跌撞撞地跟來，朱維雍抓起她的手仔細翻了看。朱維雍覺得有種不自然，但又說不出。他翻開被子，朱維雍馬上明白了。

　　前幾日女孩因為心衰雙腳嚴重地水腫，所以沒有看出來，現在水腫腿去，原本雙腿的輪廓顯現出來。兩條腿不是筆直的，而是稍微內翻畸形，她長著一雙羅圈腿！而且腳趾也有些許的畸形。而且，如果再仔細看一下，關節附近的皮膚有些許紅腫，非常隱蔽地藏在皮疹下，仔細一看還是能夠分辨。

　　朱維雍興奮地問達瓦隆：“她從小就是這樣的羅圈腿嗎？”

　　達瓦隆說：“最近才這樣的，她這兩年跟我吃苦，沒有好的營養，落下了佝僂病。”

　　朱維雍說：“成年人才不會得佝僂病呢！除非她媽真的從柳條變成了母牛。”

　　達瓦隆沒聽懂，朱維雍只是自顧自的，給女孩做著檢查，一邊檢查，一邊露出了笑容。

　　“我有兩個好消息，兩個壞消息。”突然朱維雍抬頭對達瓦隆說。

　　達瓦隆說：“我先聽壞消息吧。”

　　朱維雍說：“我先說一個吧，壞消息是她的羅圈腿沒有辦法恢復了。”

　　達瓦隆繼續說：“那好消息呢？”

　　朱維雍說：“好消息就是，我也許知道你的女朋友得了什么病了，你的女朋友不需要冒風險假死了，還有就是，如果治好了也許可以讓老鄧看看把畸形矯正回來。”

　　這似乎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達瓦隆已經感覺松了一口氣：“還有一個壞消息呢？”

　　朱維雍：“還有一個......不如說是建議吧，治好病之后盡快回家吧，她需要見見她的親人。”說罷，朱維雍就頭也不回地走出監護室。

　　到了晚上，朱維雍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看著太陽一點點落下。突然響起敲門聲，開門的正是陳鐘。

　　陳鐘直勾勾地看著朱維雍，朱維雍說：“是的，我找你的事情辦妥了吧？”

　　陳鐘點點頭，隨即皺起了眉頭。

　　“我知道，激素不能亂用。”朱維雍說，“但是，她現在狀況好多了不是嗎？”

　　陳鐘點點頭，目光轉向別處。

　　朱維雍說：“我有一個想法，萬事俱備，只等結果了。”

　　陳鐘頓時瞪大了眼睛看著朱維雍。

　　朱維雍微微一笑，重重地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