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聿都城東。
犯事的鬼魅,正打算用聚魂丹收拾了面前的布衣少年,好完成自己的任務。
忽然。
一聲清越的锏鳴破空而來,拓悠身形如電,長锏在掌中旋出半道銀弧,周遭驟然蕩開一圈無形氣浪。鬼魅猝不及防,只覺耳中似有萬千蜂鳴炸開,疼得它蜷身捂耳,動作生生滯了半瞬。
便是這半瞬的功夫,拓悠已如鬼魅般閃至公良決身后,掌心虛虛覆上少年背心。他指尖凝著一縷溫潤白光,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卻穩穩將那幾乎要離體的魂魄,悄無聲息地按了回去。
“他的魂,你今天是帶不走了。”拓悠道。
公良決捂著胸口,眉頭緊皺,緩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余驚之下,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手指著那怪物,聲色俱厲地斥聲道,“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早已埋伏好的人手,如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般,迅速朝著怪物圍攏過來,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
那化作黑煙的“東西”,見勢不妙,身形一閃,便欲趁機逃竄。然而,它剛一動作,便被站在另一側屋檐上的禾鳴敏銳察覺。禾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雙手輕揚,銀絲閃爍間,傀儡術如鬼魅般施展而出,瞬間將那黑煙牢牢控制住。
最后被打回原形——該鬼魅通體全黑,依著身形來看,是一狼不狼,狗不狗的東西,嘴里發出“嘶嘶”的低吼聲,似是表示被抓的不滿。
它瘋狂地扭動著身體,試圖掙脫束縛,禾鳴指尖銀絲閃爍,傀儡術織就的天羅地網將它死死禁錮。
“放開我……”那鬼魅咬牙切齒,聲音尖銳而刺耳,仿佛從地獄中傳來的詛咒。
“上次的教訓,可還歷歷在目……我可不會再給你們機會逃脫。”禾鳴陰柔一笑,指尖又收緊幾分。
遂想起來,方予璃在一旁看著,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熟悉之感,她認真地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突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前些天在方家宅子那,見過的也是這東西……只不過那一只體型更大一些。
“在風臨,用七星陣進行祭魂開時空裂縫,是想把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從別的地方運進來?”嵐影說著,忽而冷眸一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本王可真是好奇。”
他嘴上說著好奇,可方予璃在他那冷峻的臉上,卻根本看不出一絲好奇的情緒,有的只是滿滿的壓迫感。
而嵐影也沒等那鬼魅回話,就淡淡說道,“先收押鎮妖司。”
大隊人馬得令,立刻押著那鬼魅,浩浩蕩蕩地撤回了御獵府。
方予璃本以為這一次的審問,會和上次如出一轍,走那熟悉的老程序。可萬萬沒想到,嵐影竟支開了大部分的人,只留下了嵐王府的親信,還特意點名帶上她這個在旁人眼中所謂的“閑雜人”。
拓悠他們像是早已對這樣的安排習以為常,只是在聽到方予璃名字的剎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猜疑,那猜疑如流星般一閃而過,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回到御獵府,獵妖師們到了前院便紛紛退下了。方予璃抬眼望去,只見除了見得比較多的言缺和聞壺,還有兩個生面孔迎了過來。從他們交談的內容中,方予璃判斷出,這些人和言缺他們一樣,都是嵐王府的護衛。
其中有一人,高高豎著馬尾,身穿暗紅錦衣,那錦衣在陽光下閃爍著神秘的光澤。聽那些人叫他“玄武”,他過來還沒說幾句話,眼神就一直在方予璃身上打量,那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讓方予璃渾身不自在。而另一人名為“飛塵”,一頭棕色長發如瀑布般垂落,用一條墨綠綢帶隨意扎起,慵懶地搭在胸前。
“你們說……主上審那些家伙,指名要帶上這么個姑娘家?”叫做飛塵的男子好奇地湊近了一些方予璃,狐疑地半瞇著雙眸,繞著她又看了一圈,那眼神仿佛要把方予璃看穿似的。
“那可不,這妖孽,還是她帶頭找到的呢。”言缺在一旁回答說,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
“喲呵?看不出來,還挺有能耐。”玄武身形壯碩,聲音聽著也比其他三人粗獷,如同洪鐘一般,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這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完全不顧方予璃的感受,就像一群圍在珍稀動物旁的看客,總圍著她好奇地打量著,那目光讓方予璃覺得自己仿佛成了動物園里的猴子。
“看夠了嗎?”當他們第N次繞著她觀察時,方予璃終于忍不住了,眉頭微蹙,冷冷地問了一句,那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悅。
“喲呵,這姑娘好似還有點脾氣,真好玩!”玄武說著,哈哈大笑了出來,那笑聲爽朗卻又帶著幾分戲謔。
“姑娘,其實我好奇,你知道主上他審的是什么東西么?”聞壺隨著玄武笑了幾聲,而后歪著頭,一臉好奇地問方予璃。
“當然知道啊,怎么了?”方予璃皺著眉頭,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她已經盡量用著平淡的語氣來回答了。
“你就不怕審問的時候,那些東西飛撲過來,把你吃了?”聞壺調侃道,說完,看到成功在方予璃臉上看到擔憂的神情,幾個人又笑做一團,那笑聲在御獵府的前院回蕩著,顯得格外刺耳。
“說什么呢你們?咱們方姑娘那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主兒。就說之前吧,被那魔化后體型巨大、張牙舞爪的食人花追著跑,換做旁人,怕是早就嚇得腿軟走不動道了,可咱方姑娘呢,不僅沒被嚇破膽,還撒開腳丫子跑得那叫一個利索,這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言缺看似幫她說了句話,而實際上,語氣里也像是在挖苦她,那調侃的意味十足。
這幾個人笑嘻嘻地又逗了逗方予璃,直到方予璃真的徹底沉默了,不再搭理他們,他們才覺得有些無趣。
方予璃心中暗暗叫苦,這些家伙,比公良決和他弟以及十一皇子湊一起都還吵鬧。
吵得她頭疼。
這時,飛塵雙手抱胸,歪著頭上下打量了方予璃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開口道:“我還以為能讓主上注意到的姑娘,個個都像是璇歌那樣的,身姿婀娜、氣質出眾,往那兒一站就跟畫里走出來的仙子似的……這個……嘖……姑娘,你這打扮,可太不像個姑娘了。”
“她昨晚被帶到這審問,身上的衣服沾了那些妖邪的血,換掉了,現在穿得都還是御獵府的衣服。”言缺這一次,算是真的幫她說了一句。
“審問?”玄武眼睛一亮,臉上露出促狹的笑容,“審什么問?該不會是主上親自……”
“咳咳,閉嘴吧你。”飛塵假意輕咳了幾聲,然后輕斥道,卻也跟著勾起嘴角。
而飛塵這話,壓根也不會起到什么阻礙左右,幾個人三言兩語又開始調侃起來。
這些人的聲音混在一起,像一群聒噪的烏鴉在她腦子里撲騰。腦子都快給他們吵呆了,眉頭緊緊皺起,眼底盡是不耐煩。
這時候禾鳴正好路過,他輕飄飄地看了幾人一眼,仿佛對他們的吵鬧早已習以為常。而后他又退回來了一些,對著幾人說:“主上讓你們去鎮妖司,怎么還愣在這?是打算在這開茶話會嗎?”
“這不等著你么?”聞壺隨口就接了他的話。
隨即,幾個人繼續你一言我一語,有一搭沒一搭地,一邊調侃著方予璃,一邊朝鎮妖司走去,那腳步拖沓得仿佛不是去執行任務,而是去參加一場無聊的聚會。
方予璃目光在他們身上掃視一圈后,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疑惑,嵐王爺往日里總是板著一張臉,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可這么個冰塊臉,究竟是怎么帶出來這么一群呱噪手下的呢?
這群人,一個個活潑得過了頭,和嵐王爺那沉穩內斂、不茍言笑的性子簡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好比冰火兩重天。
正出神間,忽聞飛塵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幾分調侃和戲謔,“姑娘可別這般盯著我們看,兄弟幾個可都是會害羞的。”
“姑娘要是看上我們誰了,也可以直說,無需扭捏,我們都成!”聞壺接上話茬,說完幾個人又笑成了一團。
方予璃沒好氣地別過臉去。
果然,再深的心思也架不住這群人插科打諢。嵐王爺帶兵的能耐她不清楚,但這養“活寶”的本事,倒真是朝中獨一份……
不多時,他們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御獵府,南院鎮妖司。
南院比東院更安靜了,朱漆大門緊閉著,門楣懸著半塊玄鐵牌匾,刻著“鎮妖司”三個大字。靠近朱漆大門的地方,幾個士兵嚴守在外。
到了門口,那幾個家伙也終于消停了下來。
禾鳴給士兵亮出了嵐王府的令牌,士兵當即就給幾人通行。
方予璃跟著眾人踏入鎮妖司內院,厚重的朱漆大門在身后緩緩閉合,發出沉悶的“吱呀”聲。一股帶著鐵銹味的陰風迎面襲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眼前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三十六座玄鐵囚籠呈八卦陣型排列,每座籠子都纏繞著碗口粗的鎖鏈,那些暗沉沉的鐵鏈上密密麻麻刻滿了血色符文,在幽暗中泛著詭異的微光。籠中黑影蠕動,時而傳來低沉的嗚咽聲,像是受傷野獸的呻吟。
令方予璃意外的是,方才還嬉笑打鬧的幾人瞬間變了神色。玄武與聞壺默契地走到前方開路,言缺和禾鳴一左一右護在她身側,飛塵則無聲地斷后。五人的站位暗合五行之數,將她護在中央。
“跟緊了,姑娘。”飛塵在她耳邊低語,聲音里已聽不出半點方才的輕佻。
甬道由七十二根青銅柱撐起,每根柱身上都纏滿褪色的鎮魂鈴。夜風拂過,那些鈴鐺卻詭異地紋絲不動,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禁錮著。甬道盡頭,黑曜石砌成的審訊堂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在微暗的燭火映照下,泛著冰冷的光澤。
方予璃注意到,走在最前面的玄武右手始終按在刀柄上,這個細節讓她心頭一緊——能讓嵐王府的精銳護衛都如此戒備,這鎮妖司里關押的,恐怕遠不止普通妖物那么簡單。
與此同時,另一個疑問也在她心中悄然升起。嵐王爺看起來像是那種行事深思熟慮、謀定而后動之人,此次沒選在魑魅司的審理堂,而選了這么個神秘而又戒備森嚴的鎮妖司……他究竟是有什么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