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撒實驗室。
埃蘭·格蘭特博士辦公室。
隔著啤酒瓶蓋厚的老花鏡片,博士輕輕晃動試管,管中的猩紅色液體在燈光照射下晶瑩剔透。
“這就是……巨貘?”
坐在堆滿書的鋼絲床邊,李宇軒拍了拍胸脯:“這就是巨貘。”
基因序列樣本是他親手采集回來的,他沒理由不自信。
“上帝啊……”格蘭特博士的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的異彩,他做了一個深呼吸來平復自己的情緒,小心翼翼把試管放回密碼箱的插槽里,關好箱門,“我要親自把它送去模擬區,李宇軒先生,稍等。”
這是李宇軒第一次聽到眼前這個蠻橫固執又脾氣臭的糟老頭子稱自己為“先生”,聽起來自己正在逐漸獲得博士的認可。
他內心暗暗激動,能得到童年偶像的認可,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個中意義非凡。
博士顫顫巍巍拄著拐離開辦公室,約莫有小20分鐘才蹣跚著回來,估計還和培養區的研究員們囑咐了不少細節。
他的手里端著一杯咖啡,杯中的靜態液面大概在四分之三的位置,這才讓咖啡沒有因他抖得厲害的手腕而灑出來。
“給,咖啡。”
這簡直是破天荒的事情!
李宇軒急忙起身,雙手接過,沿著杯邊吹了吹氣,輕輕抿了一口。
“好濃郁的香氣!”
博士緩緩坐回到辦公桌前,把拐杖靠在墻上,竟然咧開嘴笑了起來,“孩子,你這個人不壞,少一些溜須拍馬的話,我對你的印象能改觀不少。真是該死,這不過是一杯速溶咖啡罷了……”
李宇軒有些不理解,速溶咖啡有什么不好。
自從連著薅了兩年的瑞幸開始漲價后,他大學時代不掛科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速溶咖啡足夠便宜。
他倒也想每天喝星爸爸,但那時候李鐵勇已經被老公司的董事會彈劾掉了,帶上家里所有的積蓄滿世界風流快活,神龍見首不見尾,根本就不管他,連大學學費都是他擠時間當家教掙的。
再加上偶爾陪馬曉琳逛街也是一筆大開銷,他哪里有閑錢喝星爸爸?
當然,這番牢騷話他還好沒講給博士聽。
在格蘭特博士這樣的資深咖啡愛好者眼里,星爸爸和速溶咖啡也沒什么太大的區別,聽到了只會笑他無知。
辦公室里再度陷入寂靜,只剩下博士嘩啦嘩啦翻書的聲音,還有李宇軒吸溜吸溜燙嘴的聲音——交付了基因序列樣本,他此行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但博士沒說讓他走,他只能乖乖坐著裝孫子。
咖啡喝下去小半杯。
突然,博士主動開口說話了。
“我——有一個疑惑,你能為我解答嗎?”
聽語氣,他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
“該死,你千萬不要誤會,這只是我出于多年研究生涯的好奇心,你不想回答是百分之百OK的……”
李宇軒已然猜到博士想了解什么東西了。
他心亂如麻,非常糾結。
于道理上,他沒有任何道理把鯤爺的秘密透露給其他人,財不外露是人類社會最基本的生存法則之一,更何況是鯤爺這樣的超級財富密碼,要是讓拉夫見到了一定會眼紅。
但于情理上,他知道格蘭特博士是一個純粹的學者,無論是通過《侏羅紀公園》系列中的銀幕形象,還是通過他這一個月來的日常接觸,他堅信這一點。
博士已是古稀之年,如果讓這樣一位偉大的科學家抱憾而終,未免……
“博……”
“是我唐突了,該死,你不要放在心上……”
最終,還是博士的職業操守戰勝了求索欲望。
“走,別賴在我這里,我要工作了。”
行,這又是一位變臉師傅。
李宇軒謙卑告退。
此時的他并沒有意識到,這段如果寫進小說里會被當成水劇情的對話會給未來遇到的麻煩埋下伏筆,那時的他會多么想回到這個時刻,再與博士多交流兩句,起碼不要互相之間扮演謎語人……
默默為博士關上門的瞬間,沙啞低沉的嗓音從門縫里傳了出來:“3號陰陽蛋正在孵化,有興趣就去孵化區看看,讓那該死的瓊斯陪著你就行了,別打擾到其他人。”
.
研究員拉馬庫斯·瓊斯一臉懵逼。
老板李宇軒也是一臉懵逼。
他們二人都沒想到,作為整個彌撒實驗室唯一有臺詞的研究員,瓊斯竟然這么不受埃蘭·格蘭特博士待見。
研究員瓊斯欲哭無淚,“老板,博士真是這樣和您說的?”
李宇軒認真地點了點頭,他整理了一下五官,確保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他也很迷惑,這個瓊斯不過就是稍稍懂了些為人處世,人又不壞,做事也負責,到底為什么不受待見?
他只能安撫瓊斯幾句,準備把喝完的咖啡杯拿去盥洗池沖洗一下。
“老板,您別臟著手,我去!”
瓊斯從他手里搶過咖啡杯,腳底生風,風風火火殺去盥洗室。
周圍的同事見怪不怪,眼睛盯著各自手中的工作,誰都沒有抬起頭來看瓊斯一眼。
倒是李宇軒一下子就悟了。
孵化區。
各種儀器設備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反倒是襯托著這一片工作區域的寂靜。
1號與2號培養皿里空蕩蕩黑漆漆,在做完后期的研究后,培養皿里破了殼的陰陽蛋碎片都被工作人員們收拾干凈了。
3號培養皿旁邊圍著好幾名研究員,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紙筆,一邊注視著陰陽蛋上連接的不同管線,一邊在手里的筆記本上寫寫畫畫,偶爾還互相之間小聲匯報著冗雜的數據。
李宇軒悄悄接近培養皿,隔著透明玻璃觀察皿中端正擺放的陰陽蛋。
他這才注意到,陰陽蛋上除了遍布殼體表面的紋路,還畫著一些奇怪的線條,像是某種祭祀用的符號,也像是曾在電視上見過的古代文字。
“這都是模擬區的組長林曼研究員親筆寫的。”研究員瓊斯細聲解釋,又補充介紹:“她是醫科博士,年輕時候做過主治醫師。”
好吧,大夫寫的……
“這枚陰陽蛋上寫著什么?”
“里邊的物種的名字。”
“是什么?”
“這……”瓊斯歪了歪腦袋,又隔著面罩摳了摳鼻尖的黑頭,參悟了什么是《辨識醫生字跡——從入門到放棄》。
“不知道……”他怏怏道。
適時,一條魚腸粗細的裂縫浮現在蛋殼表面,從林曼研究員親手題寫的書法作品中穿過。
偌大個模擬區瞬間連研究員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現在就李宇軒一個人在呼吸,他人生第一次覺得連呼吸都是種恥辱。
咔嚓。
裂縫的一端向兩個方向延伸,構成了一個樹杈狀的紋路。
這個樹杈狀的紋路又往外延伸,像細胞有絲分裂一樣蔓延向多個方向,很快就結成了覆蓋在蛋殼表面的一張蛛網。
陰陽蛋開始產生輕微的晃動,里邊的小生命似乎迫不及待要破殼而出。
咔嚓。
清脆的破殼聲響起,李宇軒在背后緊緊攥住了拳頭。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小生命破殼而出,他就帶頭振臂歡呼。
但實際劇情走向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嗡!嗡!嗡!
警報器被觸發,培養皿里突然間亮起陰森紅光,頻頻閃爍。
李宇軒按捺不表的期待統統變成了擔憂,要不是博士給他的那杯咖啡沒裝滿,他恐怕會被嚇得當場失禁。
他一把抓住研究員瓊斯的胳膊問詢道:“怎么了!”
瓊斯又不是在孵化區工作的研究員,他當然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他只是表面看起來不慌,實則也慌得一批。
對了,瓊斯是哪個區的來著?
算了,以后再說……
除了李宇軒和瓊斯,現場的其他研究員都鎮定自若。
李宇軒聽到坐在監控設備前的研究員通告道:“啥啥啥指數異常,生命體無法主動破殼,需要人工介入。”
瓊斯也聽到了,身處專業領域的他很快明白發生了什么,安撫李宇軒道:“放心吧老板,這種事很常見。這枚陰陽蛋里孵化的應該是某個哺乳動物,哺乳動物的基因里沒有刻錄破殼的本能,大多數都需要人工介入來幫助孵化,之前成功孵化的巴巴里獅與比利牛斯山羊都是如此。”
.
瓊斯的解釋很有道理,但不足以讓李宇軒放心。
研究員們三下五除二拆下培養皿外的玻璃罩,拔出連接在3號陰陽蛋上的各種管線。
有人一路小跑從孵化區角落的儲物柜里拿來工具箱,箱子里裝著五花八門的工具,有的像手術刀,有的像鉆頭。
擔心李宇軒的一驚一乍會影響人工破殼的進展,一位孵化區的年輕研究員禮貌地請他回避:“外邊等著。”
研究員瓊斯想向那位研究員介紹介紹,讓他知道李宇軒是實驗室的老板。
但李宇軒也不是很在乎,乖乖拽著瓊斯離開孵化區,在門外等候。
兩個人面面相覷,像是被班主任罰站在教室門外的小孩。
瓊斯更是有些委屈,“老板,我是可以圍觀的……”
人工破殼大概耗費了小半個鐘頭。
隨著孵化區內爆發出一陣陣刻意壓著嗓子的輕聲歡呼,方才那位年輕研究員哼著小曲走了出來。
看到門外兩個壯漢,他非常意外:“還沒走呢?進去看看吧。”
說罷,他踩著歡快的步伐向格蘭特博士的辦公室走去,要第一時間把喜訊匯報給博士。
“瓊斯先生,您千萬別告訴我他的名字,我不是那種給員工穿小鞋的老板。”李宇軒道。
瓊斯露出不解的眼神,他本來也沒那個打算啊……
二人重新走進孵化區,里邊的研究員們算是慶祝完了,立即投入進一步的工作中。
在孵化區的最深處有一個十來平米的恒溫室,破殼而出的小生命與陰陽蛋一起被搬進了那里邊,放在暖光照射的照料臺上,由兩名研究員為小生命清洗身上黏著的蛋殼碎片與胚胎液。
剛破殼的小生命丑得無法形容,身上的奶毛沒有幾根,還被黏液黏成一縷一縷。
皮膚不是粉嫩粉嫩的,反而黑不溜秋,遠遠看去像是一塊泡了水的煤炭。
“我知道這是什么了……”研究員瓊斯自言自語道。
他的眼中也是說不完的欣喜,他雖然為人處事不像一般的老學究,但能真正在實驗室里沉浸十幾年二十年的,哪一個不是出于熱愛呢?
“這是什么?”

別考試了
日萬的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