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喊你站住了嗎？”小李子也靠著墻捯氣兒。
“你喊站住，傻了我才會聽，”小李子站了起來，“魯哥又丟魚了？”
“敢情你小子確實知道，沒有又，就那一回，是你偷的嗎？”
“李哥，你在給我開玩笑吧，魯哥的東西我敢偷？他兩拳打死了我，你們估計都不管。”
“你說得倒是不錯。誰偷的？”
“你真的不知道？”
“少賣關子。”
“老林家的偷的啊，現在大家都知道了。”
想到還要和那個悍婦打交道，小李子倒抽了一口涼氣，“她要金魚干什么，我看她也不像有閑心養魚的人。”
“看來你真的啥都不知道，她賣給李寡婦了。”
“李寡婦除了賭，現在連銷贓都干上了？”
“你不知道的事兒多著呢。”
“你說什么？”
“沒什么，李哥，你找李寡婦去吧，我就不陪了，哥們兒上工去了。”
“你就天天干缺德事兒吧，小心生孩子沒屁眼兒。來，給你李哥上根煙。”
小李子抽著二蛋的好煙，朝李寡婦的棋牌室走去。出了村口，小王的胡辣湯店外站著個高大的陌生人，憑感覺，小李子不喜歡他，但是他也不能找每一個不喜歡的人的茬兒，他轉過隘口——其實是一個小缺口，兩側分別是一個污水處理廠和蔬菜饅頭夫妻店，這個小缺口后面是一條斷頭路，路硬生生地被村子給截斷了，李寡婦的店就在這條斷頭路上。
“怎么樣，小李子，逮著那個鱉孫兒沒？”
“放跑了，我現在是來找你。”
“怎么了，想搓上兩把？”
“你把老魯的金魚弄哪兒去了？”
“怎么又是這事兒啊，我悔的腸子都青了，要是早知道是老魯家的魚，打死我也不收。”
“行了，后悔也晚了，你少干點偷雞摸狗的事兒就不用后悔了，說說，魚你賣哪兒了？”
“張軍，城西的張老大，咱們旁邊那華北城就是他的。”
小李子知道張軍是誰，這事兒有些麻煩，不過只要是贓物，他就能要回來。
泰明停在小王胡辣湯店門口，他要了一碗胡辣湯，外加四塊錢的油條，味道不錯，價錢也便宜，很多好吃的店兒都藏在這種偏僻的地方。
“老板，問你個事兒。”泰明吃得差不多了，看老板也不太忙，喊了一嗓子。
“你說。”小王收了幾個碗，在圍裙上擦著手走了過來。
“你后面這棟房子，”泰明指著魯旦住的房子，它正好在小王胡辣湯店后面，“是村里的房子嗎？”
“不是，是原來電器廠的，電器廠倒閉了，有些電器廠的家屬還住這兒，但大多數都搬走了，后來又搬來幾家，樓本來就不大，就這還空了好幾間。”
“這房子證件全嗎？土地證，房產證？”
“你是要買房嗎？”小王好奇起來。
“不是，我幫一個朋友問問。”
“我說呢，”小王壓低了聲音，“別說我說的，這里的房子爛透了，沒暖氣，用的地下水，都是水垢，電線沒地線，還不通透，老房子有的毛病一樣不少，還多些。”
“聽起來該拆了。”
“可不是，說了好長時間了，一直沒人來接手，你去村里看看，當時華北城三期說要在這里蓋，結果每家每戶都開始擴建，留下了一堆危房，然后拆遷的事兒又變得連影兒都沒有了。”
“現在不一樣了，我聽說華北城準備在這兒蓋三期了。”
“真的？”一直支著耳朵旁聽的一個老婆兒立刻喊了起來，她就是這里的村民，“你從哪兒聽說的，喂，張姐，這里有個人說村里要拆遷了！”
呼啦啦一圈人圍了過來，吃東西、在對面買菜的、遛彎的、坐路邊發呆的都是村里人，這個消息立刻引燃了這群人的熱情，層出不窮的問題飛向了泰明。
“什么時候拆？”
“是華北城嗎？”
“怎么賠償？按人頭還是按面積？”
“拆遷期間租房補貼多少？”
泰明懵了。他打拳時擂臺下的喊聲都沒有讓他這么頭暈過，這些人好像終于等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轉機，一個發財致富的機會，一個現代夢的最后版本。
“大家安靜一下！”小王大喊一聲，成功地把人們的視線吸引到了他這里，“我想你們應該先問問，他從哪里得到的消息，靠譜嗎？”
“對啊，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靠譜不？”老林馬上問道，他手里提著一袋用他專業手法壓扁的空飲料瓶，已經在一旁聽了一會兒了。
“我早就問過了，”最早開喊的那個老婆兒說，“我直接就問‘真的？’”
“對啊。”
“讓他說，讓他說。”
“咳咳，”泰明清了清嗓子，他決定謹慎一點，別釀成一個大事件，“我也是聽朋友說的，我朋友認識張軍，他好像貸來款，準備動工了。”
“華北城的張老大？”
“除了他還能是誰，剛才這個人還準備買這里的房子，真夠聰明的，現在便宜買了，一拆遷就發了。”
“不一定，我聽見他問的是電器廠老樓，沒房產證，賠的時候還不定怎么樣呢。”
“少他娘的放屁了，你們村里有房產證嗎？”一個樓上的住戶馬上罵了起來。
“嘴干凈點，我說的是事實，你們的房子四六不靠，本來就沒人管。”
人群突然爆發了罵戰，泰明趁著大家注意力轉移，偷偷地朝自己車子走去。
“喂，大個子，你先別走，話還沒說清楚呢。”一個婦女發現了泰明的意圖，大喊一聲。
泰明撒腿就跑，慌慌張張地打開車門，鉆了進去，作為一個拳手，他還沒有這么狼狽過，起碼有五個人跑過來拍他的車窗，泰明鳴著笛，小心又堅決地駛出人群，他朝后視鏡看去，幸虧那群人沒有瘋到追過來，泰明開始明白張軍為什么對開啟三期工程心存顧慮了。
魯旦撫摸著腿上的布偶貓，它發出舒服的咕嚕聲，把身體團成一團，進入了禪定狀態，事務所里冷冷清清，就是有顧客來過，發現門沒開之后恐怕也不會再來了，按說他應該在門上留個電話什么的，但是他太懶了。
拉開抽屜，里面只有他上次喝完酒剩下的酒瓶，還有一張合影。
魯旦拿起了合影，上面有三個人，他板著臉，媳婦兒和女兒則笑得像花兒一樣。小蓮，女兒又開始和我說話了，我想這也是你想看到的吧，我是一個混蛋，這一切都是我該承受的，但是樹兒不該活在仇恨中，不該仇恨她的父親，那樣的人生太灰暗了。放心吧，小蓮，我會照顧好咱們的女兒的，天啊，你真該看看她現在長得多漂亮，和你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魯旦突然很想喝酒，他抱著貓站了起來，貓被打擾了睡眠，不滿地咕噥了一聲，魯旦走出店門，旁邊就有一個煙酒日雜小超市。
他買了白酒和煙，點燃了一根，他的事務所門口站著一個女人，留著內扣的齊肩發，穿著背帶裙和一個白色的坡跟鞋子，從背面和側面看不出年齡。現在的女人越來越看不出年齡了，據說是因為經濟進步了。原來經濟好了，女人不僅裙子變短了，年齡也變小了。
“你把我的貓找回來了。”那個女人說道。
“是的。”魯旦把貓遞給她，“看看是不是。”
“沒錯，沒錯，”女人高興地說，“我的小女兒又回來了。”她寵溺地撫摸著懷里的貓，那貓沒有像她一樣表現出久別重逢的喜悅，它坦然地接受了她，就像它當時接受他一樣。魯旦想起以前老丈人愛說的話，貓是奸臣。
“我只找回一只貓，可沒找回人。你們這些人啊，對貓兒、狗兒太寵愛了，過了。”魯旦自己也養魚，他自覺做不到把它們當兒女一樣看待，可能養哺乳動物不一樣吧。魯旦進了事務所，那女人跟了過去，仔細看看，她應該已經有三十多快四十了，但是不仔細看的話，也就二十八九歲。
“寵愛貓狗怎么了，他們比閨女兒子還孝順，起碼不氣我，還讓我開心。”
“你可不像有孩兒的樣子，看著小。”
“真會說話，”那女人笑了，“不過會說話也是你們的職業要求吧。”
“好了，貓給你找到了，錢。”
“我給你轉賬。”女人從名牌包里拿出了一個又薄又大的手機，襯得她的手又小又白，“一萬塊。”
“用不了那東西。”魯旦撿起了桌子上的手機給她看，“老年機，里面除了通訊錄和一堆垃圾短信，什么東西都容不下了。”
“買個手機啊，”女人瞪大了眼睛，驚奇地看著那個古董，“你這次的酬勞能買個很好的手機了，能上網，能看電視，還能轉賬，多方便，現代人誰還用你這個啊。”
“哦，在手機上那么一按，還有什么掃一掃的，錢就轉過來了？太不靠譜了，還是錢拿著踏實。”魯旦從來不信任這些東西，電視上不也經常說，接個短信，點一點手機，錢就被騙了。
“你是外國人嗎？現在中國都是用手機支付了，出門誰還帶錢啊，銀行卡也沒什么人帶了。”
“你家住在附近吧，我可以等。”
女人又看了他一眼，嘆口氣，“算你運氣好，我帶著銀行卡，我去給你取去。”
“我陪你去。”
“放心吧，跑不了，一萬，一頓飯錢。”
“你吃金鑲玉我也不管，”魯旦說，“我不是不信你，正好我該關門了，出去散散步。”
“這個點就關門？不多接點生意了？”
“夠了，老年人花不了那么多錢，我的原則是，賺夠店的租金和吃喝的錢，就歇上一陣子。”
“你這個人真有意思，”女人笑著打量魯旦，“不過你還不算老，看著挺結實的，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帥哥吧。”
“別看了，小心愛上我。”魯旦關了門，和女人朝銀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