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七歲那年夏天的一個夜晚,父親指著天上的星星給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當我無限神往地仰望浩瀚的銀河時,母親厭惡地白了父親一眼,對我皺著眉頭訓斥說:“將來你還能指著天上的星星吃飯怎么的?”
父親訕訕地不作聲了,維持了少有的家庭和平,我不敢和母親爭辯一句。
父親不喜歡哥哥,因為哥哥是母親和前任丈夫的孩子。父親與母親和哥哥長年不懈地進行著大大小小的鉆石爭奪戰。
家庭戰爭的狂風暴雨,使過早懂事的我經常處在無盡的恐懼和羞恥之中。父親自以為通過戰爭維護了自己兒女的利益,卻對長年堪稱慘烈的家庭戰爭對孩子的影響毫無省察。
父親是為數不多的在挖掘中找到了自己鉆石之星的人,但是我想即使他能從無比熱愛的鉆石事業中獲得幸福快樂,也不應該為一顆鉆石之星就舍棄璀璨的星空。父親仰望的一顆星星只能給他極為狹窄的視野,他沒有管理哥哥的能力,也沒有影響母親的智慧,他沒有反省自己的氣度,也沒有真正擔負起對兒女的責任。
雖然后來我知道有天文學家的存在,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仰望星空,但是父母總是為孩子好的,母親的話無疑是最至高無上的真理。天文學家是稀有的人中龍鳳,像我這么平凡的孩子,怎么配有成為一名天文學家的妄想呢?我沒有絲毫理由去懷疑自己與頭頂的星空無緣的命運,這是一個板上釘釘的事實!
在我還極為年幼的時候,母親就常常教導我知道,一個人被生下、被養大是欠了父母好多鉆石的,是要加倍償還的。尤其作為女兒,我欠下了父母的債,所以早早地就加入了幫助父母挖掘的隊伍,一直在拼命地向他們還債。
對于我對挖掘的付出和收獲,母親總是嫌不夠,嫌太少;她不顧惜我因過早、過度的勞累而導致的虛弱病體,至于我的前途和幸福問題則更是無從談起,對我仰望星空的夢想,她從來都是刻意回避、視而不見。母親不容置疑地告訴我:誰都知道,如今最最熱門的就是鉆石挖掘,這幾乎是所有明智的聰明人的選擇。
不幸的是,可以成就我鉆石之星的那個夢想,偏偏需要一些鉆石的投資才有可能,可是我太了解母親對女兒最低配置的養育方式了,女孩子的階梯除去生活所需一律應該撤下來墊在兒子腳下,哪怕哥哥拿鉆石出去賭博揮霍。我知道以母親堅定的性情和行事原則,她絕不會為女兒付出一分一毫額外的鉆石。
也許母親相信我一定能從挖掘鉆石中找到最大的樂趣,但是她卻不舍得讓我的哥哥來洞穴里拼命挖掘。
母親心心念念的總是她的兒子——兒子手里的鉆石夠不夠他開銷,有沒有人催逼兒子的賭債,兒子有沒有受到什么威脅,兒子能不能娶妻成家,兒子能不能傳宗接代……
許多女人在生命初始就已經被進行這樣的格式化:女兒生來就是為兒子做服務、做貢獻的,是兒子鉆石階梯的墊腳石;至于女人自己,天生是無關緊要的,無須論女兒的身體和健康,更不必說她的心愿和前途,她為原生家庭所應該做的全部就是:忍辱負重、委曲求全、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女兒對所有的一切不應有所抱怨,任何人不能懷疑這一點: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否則就是忤逆不孝,是大逆不道,社會輿論不會給你分什么青紅皂白,你必將受到道德的譴責和審判。
遇到這樣父母的女兒,體力上的壓榨、物質上的盤剝、精神上的威脅將是她一生難以逾越的三座大山。
母親盡可能地用最小的鉆石投資養活了我,盡可能把更多的鉆石都留給自己和哥哥。
后來父親用他在家庭戰爭中殊死搏斗保衛下的鉆石,資助弟弟去了海外一個著名的鉆石洞穴挖掘。再后來直到父親離開我們,他也從未預見到恐懼和羞恥的陰影對我一生的影響,就像母親不知道她的冷漠自私對我一生的影響一樣。
作為一個懵懂無知的孝順女兒,我一直裝作不知道自己的意愿和夢想,最終我在父母和命運的安排下,終于在夢中落入這個深不見底的鉆石洞穴之中。
每天在一番艱苦的挖掘之后,我從洞穴里面疲憊地鉆出地面,便忍不住癡癡地抬起頭來,仰望一小會兒頭上的星空,最終我卻只能滿懷遺憾地垂下頭,第二天又認命地回到鉆石洞穴里繼續拼命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