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日益嚴重了,我難以呼吸,每天需要大量不斷的劇烈喘息才能維持一會兒大腦供氧的需要,腫脹的脖頸被壓迫得難以轉動,時常頭暈目眩,心臟狂跳。
年深日久的挖掘,越來越難沉重的挖掘任務,使我的雙腿變得彎曲,脊背佝僂;我的雙手極為粗糙和僵硬,但卻總是維持著時刻準備攫取鉆石的姿態;我眼窩深陷,眼圈烏黑,視力越來越衰退,卻只對鉆石的形狀和光芒保持著一點格外的敏感。
不知道從何時起我建立起了這樣的系列條件反射:每當一聽到急促的挖掘鈴聲、聽到坑道長威嚴的召喚、聽到刻不容緩的上報數據指令,我便呼吸急促、頭皮發麻、心臟抽搐……一次次接連不斷的應激反應已經成了我生活的主要內容,我不知道我是一個人,還是巴甫洛夫的一條實驗狗。
我的頭腦早已失去它獨立的思維功能,早已經分辨不出什么是作業長的指令,什么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究竟為什么而挖掘,真正的自已在一點點消散,更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自己的選擇,因此我才能在洞穴中忍耐這么久。我沒得到多少鉆石,卻失去了星空,我更不可能得到全世界,卻實實在在地失去了自己!
可是現在,我的肺部,我的脖頸,我的心臟,我的身體,它們代替我的頭腦向我發出了最強烈的指令——不管大腦現在如何,它們已經不能在洞穴中繼續忍耐下去了。它們集體在向我求救,它們要求我找到最后的自救機會。
在陣陣艱難的喘息聲中,我似乎聽到了病魔越來越響亮的猙獰笑聲,我猛然醒悟:沒有任何品質和重量的鉆石可以把我從病魔的掌心中拯救出來,沒有任何一種高度的鉆石階梯可以阻止自然的生老病死。
除了維持生存以外,鉆石并沒有給我帶來多大的快樂和意義,回憶過往,帶給我最大快樂和幸福的是仰望星空,而這真正的幸福并不需要太多的鉆石,奴役我的是自己難填的欲壑,能解放自己的也只有我自己!自己不肯舍棄零亂了自己的東西,誰也拯救不了你。
人生不應只為挖掘鉆石而來,不應只是淺薄地體驗清點鉆石、稱量鉆石、和他人比較鉆石階梯高度的幸福。與用終生匍匐挖來的鉆石去換一張風燭殘年的鉆石病床相比,我寧可選擇在健康的時光中享受仰望星空的快樂,在該去和日月星辰相見的時候就快樂地向它們飛去!
鉆石的光芒太過耀眼,只有星光的指引,才能讓我爬出鉆石洞穴。我要找回我的星空,它們是我永恒的愛人,它們可以與我終生相伴,可以陪我到地老天荒,我終于想起來了——原來我正是從星星上面飛落到這洞穴里的。
我要離開這里,我要到洞穴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