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電梯空間里,一眼就能看見里面的情況,橘黃色的燈光下,一個矮小佝僂的身軀背對著我,頭抵著電梯墻上的廣告,喉嚨里不斷發(fā)出輕微的聲音,仿佛被痰卡住了喉嚨,不停地在喘息。他后腦上的頭發(fā)有幾處像是被硬生生的扯掉一般,帶著血色的頭皮在燈光下泛著紅光;身上的衣服也殘破不堪,左手臂上的袖子已經(jīng)不見了,肩膀上血肉模糊,甚至隱約可以看見骨頭;腰上、屁股上、腿上,到處都是被撕咬過的痕跡,像是一個流浪漢在夜晚遇見了一群饑腸轆轆的野狗,留下兩斤肉,才撿回了半條命,這會兒正躲在電梯里痛苦的喘息。可我很清楚,流浪漢是進(jìn)不了小區(qū)的,而眼前這個人的傷,也更不可能是大白天遇見的野狗造成的,而是樓下的,比野狗更為恐怖的喪尸造成的,這個小個子老人,大概率已經(jīng)成了喪尸的同類。
我看著電梯里的老人,緩慢的向后退,公寓的門離我只有兩三米的距離,只需要不到十秒的時間,我就能再次回到家中。盡管我已經(jīng)算是“全副武裝”,手上還有著武器,但是親眼看見喪尸,甚至和喪尸只有不到五米的距離,我的大腦只有一個命令,那就是逃跑。可就像我室友說的,既然我試探了危險,就遲早會身處險境。電梯里已經(jīng)一周多沒有發(fā)出聲音的廣告屏幕,在這時突然大聲的播放廣告,“XX商場五一特惠,滿一千減五百,更有抽獎活動等著你,各種獎品免費送!”我身體一僵,大腦也停止了轉(zhuǎn)動,就像是踩到了地雷一樣,更像是被施了定身的魔法,我在這一瞬間,不敢也不能活動了。
電梯里佝僂的老人歪著頭轉(zhuǎn)過了身,被撕咬潰爛的已經(jīng)無法辨認(rèn)的臉上,凸出的快要從眼眶中掉落的眼球,直愣愣的盯著屏幕,喉嚨里繼續(xù)發(fā)出“呃~”的聲音,緩緩地向屏幕走去。忽然,他的眼球一轉(zhuǎn),像是鎖定了獵物一般,看向了我,我身上的毛發(fā)在這一刻全部都立了起來,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得凌冽,我就像是穿著短袖來到了雪地里,如墜冰窟。可老人卻好像沒有打算給我恐懼的時間,明明是一個可能已經(jīng)六七十歲的老人,卻有著田徑場上運動員一樣的爆發(fā)力,像一頭獵豹一樣,在看見我的下一秒,就飛撲向我,我被重重的撞在公寓門口的墻壁上,自己的左手邊就是回公寓的門,可這一次,我好像再也回不去了。因為我已經(jīng)感覺到,就在剛剛被撞飛的一瞬間,自己的肋骨已經(jīng)斷了幾根,我的大腦這會卻異常的放空,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在老家的小河邊,撿石頭玩的自己,可還來不及回憶,一陣劇痛就從我臉上襲來,我的鼻子好像被老人咬掉了,我的眼睛還能看見老人那丑陋的面容,那凸出的眼球沒有一點生氣,疼痛讓我忽然有了力氣,拿起手中緊攥的螺絲刀,狠狠地向眼前已經(jīng)不能被稱作人的喪尸的頭刺去,不知道刺了多少次,直到看見喪尸張開的大嘴再也無法合上,原本丑陋的臉此刻更加恐怖,布滿了猩紅的血液,其中不少都是我的。我看見自己的鼻子還在喪尸的牙齒中間,手上的力氣忽然消失了,疼痛從身上各處傳來,不間斷的刺激著我大腦的神經(jīng),血腥味混雜著血氣,從還剩一半的鼻子涌進(jìn),刺鼻而且讓臉上的傷口更痛了,肋骨好像扎進(jìn)了肺里,我不僅能感覺到血液在皮膚外流淌,身體里好像也有血液在混亂的流動。“我好像要死了,”我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只能夠輕輕地張嘴說道,“這樣的災(zāi)難有人死掉也是很正常,家里人應(yīng)該不會太傷心吧。”
現(xiàn)在的我可以有充足的時間去回憶自己還年幼時的場景,媽媽抱著剛剛學(xué)會走路的妹妹坐在河邊,我和父親彎著腰在石子堆里撿石頭,在小鎮(zhèn)上河邊散步聊天的人很多,手機(jī)都還沒有在小鎮(zhèn)上普及的那個時候,幾乎每個夏天的傍晚,小鎮(zhèn)上的人都會選擇在河邊消磨時間,至于那個時候為什么喜歡在河邊撿石子,因為有人傳言說,一個小孩在河邊撿到價值連城的石頭,賣出了一輩子都用不完的錢。河邊是石子又是撿不完的,所以男人和小孩在那段時間,都喜歡在河邊撿石頭。婦女們有些在河邊的空地上跳舞,年幼的我,好像沒有聽說過時間就是金錢的說法。甚至于消磨多余時間這件事,對于那時候的人們來說,都是那么的單一,一成不變。可是那個時候的我,好像還挺快樂的,每天的盼望著長大,自己長大,妹妹也快點長大,會做關(guān)于未來的夢,長大后的自己會成為一個偉大的人,妹妹會有一個偉大的哥哥,從沒有考慮過父母會老去,好像他們永遠(yuǎn)都會和我們在一起,無論我是什么樣的人,有多大的年紀(jì),活成了什么樣子。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會做夢了,因為就算今天過去,明天還是一樣,和昨天沒有什么變化,我活著的意義,只是在于家人們不會希望看見我過早的死去,而且對于我而言,與其去面對未知的死亡,活著好像要更現(xiàn)實一點,盡管生活很累。我的視野開始變得昏暗,樓道的感應(yīng)燈也悄悄的熄滅的,而我也沒有力氣把它們喚醒,更懶得發(fā)出聲音,安靜的回憶著。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開始接受自己就是一普通人的事實,沒有出眾的外表、顯赫的的家世、過人的智慧、與眾不同的眼光,開始明白生活對于普通人的殘酷,開始看著父母老去.......這一切都讓我對如今的生活厭倦,我想回避這一切,可想躲避的事情卻一件件的擺在眼前,挪動不了,睜眼閉眼,它們都在面前。現(xiàn)在的我快要死了,雖然年紀(jì)不大,活的不長,但我好像沒那么難過,我甚至有點輕松,而且,我也像以往一樣,把痛苦的事情丟給了家人去承擔(dān)。妹妹是父母快樂的源泉,聰明又樂觀的她,在哪里都是耀眼的光,她現(xiàn)在安全的活著,至少以后,父母不會因為我死在了災(zāi)難中而太過難過。我感覺到自己眼球在膨脹,有一股不知道的氣體在把他們往眼眶外擠,我知道自己即將要變成喪尸了,不過我也沒有生而為人死的時候也要作為人死的覺悟,變成喪尸就變成喪尸吧,誰管呢,反正我都懶得為自己的死難過,變成什么樣更無所謂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視覺,只有身體上的痛覺還不斷在刺激我的意識,得抓緊時間記住家人的樣子了,他們是什么樣子呢?我忽然有點擔(dān)心,怕他們的樣貌會在我腦海中模糊,可這種擔(dān)心好像有點多余,父母年輕時的樣子、妹妹還是個小不點的樣子、父母生氣的樣子、妹妹哭泣的樣子.......一幕幕像幻燈片一樣在我腦海中閃過,原來我早就把他們的樣子刻進(jìn)靈魂里了,根本不可能會記不清。我的痛覺也開始消失了,現(xiàn)在的我像是被關(guān)進(jìn)了一個封閉的屋子里,我能夠幻想出一些顏色,可是光線太暗,一切都是黑乎乎的,最后,我感覺好像自己站了起來,然后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一片嘈雜的吵鬧聲忽然傳進(jìn)了我的耳朵,柔和的陽光像母親的手,正在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臉頰,皮膚上的觸覺第一次如此細(xì)致的傳達(dá)進(jìn)我的大腦,我不是死了嗎?我猛地驚醒,陽關(guān)透過窗簾照進(jìn)屋子,我起身一看,我還在自己的租的臥室里,這是怎么回事?我從床上走下來,被喪尸撲倒,被咬掉鼻子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甚至鼻子現(xiàn)在還隱隱作痛,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對著自己手機(jī)的鏡頭一看,還是那個完好無缺的自己。“都站遠(yuǎn)一點,警察待會就來了!”熟悉的話像一根長矛一樣,從樓下投擲上來,扎進(jìn)我的耳朵,先前我的經(jīng)歷向幻燈片一樣在眼前浮現(xiàn),我顧不得多想,趕忙拉開窗簾,推開窗,沖到陽臺上,只見一群人正圍著一個倒地的尸體,尸體穿著白色的睡衣,被染紅的睡衣!
“還挺年輕的......”“這年紀(jì)尋什么短見啊,一輩子估計都沒過完一半.......”“嘿嘿,你不懂,現(xiàn)在的年輕人,流行這個,動不動就想著自殺,沒點骨氣,我們當(dāng)年啥子苦沒吃過,不一樣走過來了.......”
同樣的話,同樣的早晨,我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開手機(jī),八點零五分,除了一些app上關(guān)于五一出游的新聞,沒有任何異樣,我的手有些顫抖,即便臨死前說了多少安慰自己的話,暗示自己有多么不怕死,可死亡的那種恐懼,那種沒有邊際的黑暗的壓迫感,也是我無論如何不想再體驗的,可自己,為什么會重新回到這個早晨呢?我趕忙拿起手機(jī),撥通了父親的電話,我們一家,除了當(dāng)過兵的父親,其他三個人都喜歡睡懶覺,這會兒,估計也只有父親才能接到我的電話。很快,電話便打通了,“喂,柯西,”電話那頭傳來我最熟悉不過的聲音,我的眼淚忽然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又想起自己和父親在河邊撿石子的場景,“喂,怎么不說話?”“爸!”,我平復(fù)了下自己的心情,接著說“爸,我有幾個還在部隊的同學(xué),跟我說了件很嚴(yán)重的事情,你現(xiàn)在趕緊把媽叫醒,然后按照我說的去做。”“你媽已經(jīng)起來了,今天你有個小時候的同學(xué)要結(jié)婚,她去幫忙了。”“千萬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叫媽今天別去。”“已經(jīng)去了好久了,人家一大早就去接親了,倒是你,你同學(xué)一個個都結(jié)婚了,你倒好,五一節(jié)放假連電話都不給我們打一個。”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里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父親的話和妹妹跟我說的,并不是很對應(yīng),我趕緊說到:“這是很重要的事情,爸你趕緊叫媽回家,然后去菜市場多買點東西屯在家里,多接點水在家里”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嘆息了一聲,“你一天都在搞些啥子哦,好好好,我去吧你媽叫回家,人家結(jié)婚你不去幫忙,以后你跟你妹妹結(jié)婚,誰來給你們幫忙。”我聽見父親答應(yīng),就接著說,“今天一定要待在家里,待會記得看新聞,買完東西就立刻回家,記得啊爸!”“好好好,我曉得了,我出門了,待會你媽回來再給你打電話。”男人說著把電話掛了,我看著手機(jī)上熟悉的號碼,心想,既然重活了一遍,總不能再為了活著而活,在死掉之前,至少要把家人保護(hù)好,我馬上又撥通了妹妹的手機(jī),很長時間都沒有接聽,我收起手機(jī),在之前,妹妹說她是安全的,那至少現(xiàn)在不用擔(dān)心他,我回到臥室,推開臥室門,客廳的們依舊沒鎖,我走上前關(guān)好客廳的大門。
是時候為今后的事情做點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