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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歲月

第三十八章:旦夕禍福(上)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12015 2021-09-16 07:21:02

  信勝元服那一天,他父親勝賴望著荒蕪的田野,說:“我不是他們以為的敗家子。”

  許多年后,我一直還記得那天。不僅是信勝元服的日子,也是我們大膳大夫家最后的時刻。天目山下這片田野,成為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的最后之地。當時我忍著淚水說:“我明白。”

  我知道他一直很努力了。然而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后,我才明白有時候不是努力就能行的。世稱“河東雄獅”的氏康也曾經很努力,許多人都努力過。包括“越后之龍”謙信大人,還有我們家那位大膳大夫,人們稱為“甲州之虎”的信玄。

  信玄在世之時,每當甲州騎兵出動,伴隨著“風林火山”之旗,正如他的敵人所說,頃刻之間就連山岳也為之震撼。聽聞他領兵西上,三河的家康變色道:“終于,那位‘山神’出來了!”

  山神。這個稱呼在我看來更適合從甲州的大山里殺出來的這位即便死后也令敵人聞名喪膽之人。我家滅亡后爆發的天正壬午之亂,就讓他們領教到了。就連家康,也去拜過他的靈龕。上過香之后,轉回頭對身邊的人說:“在許多人心目中,他就是神。”

  而對于信長的以自我為神,家康卻沉默無語,低垂下來的眼光里頗有不以為然之色。

  很少有人知道家康一直都更景仰的是他的敵人信玄,而不是他的盟友信長。

  至于信玄,我對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頂奇怪的帽子。其實我覺得,最適合“甲州之虎”這個綽號的,反而是他父親信虎大人。我這位老家翁,我心目中奇怪的老爺爺,他當年沒喝醉之時,還真是虎虎生威。就連平日走路,也有如猛虎下山的氣勢。我聽說過他許多威風事跡,不過他做事總是虎頭蛇尾。

  我在清水寺后邊那片綠蔭掩映的小院落學沏茶的日子里,有時看見我們家那位奇怪的老爺爺和高吉坐在前邊亭子里觀賞樹葉。

  望著園外跑過的小孩子,我家的老爺爺拿著又空了的薄盞問高吉:“中務啊,哪一個是你家的小法師呀?”

  高吉給他斟酒,答道:“犬子高次嗎?哦,這小鬼還太年幼,而且好動,我看他沒心學茶藝,就算有心要學,我也沒想到這邊園子里藏有茶藝高人呀。”

  當時高吉還活著,是義輝、義昭兄弟的近臣。平日沒事要忙的時候,他就陪我的老家翁出來游山玩水。有時也會看到信雄的岳父具教大人來一起坐觀山林之景。具教大人乘著酒興,還會彈奏一曲。

  每當他彈琴,高吉就取出洞簫,暫忘俗務之紛擾,與之琴簫合奏。

  “我兒媳,”記得高吉變傻那天,帶了幾個表情呆滯的老頭來作陪,我過來沖茶給他們喝,見在座的老頭紛以目詢,我家的老爺爺就笑覷我,瞇著眼說,“從來當孫女兒養著。她爸爸離開平谷的保科他們家,從小跟著我四處征戰,官居‘筑后守’,我被流放,他也趕來跟隨。我當他為養子,常派他出使各處,女兒就放在我家里養大。頭一次見到信長,他就對我說:‘此女不俗,才智高強新奇。’能被那驕傲的信長夸贊有新奇才智,我很驚訝。不知長大后會怎么樣?”

  說到信長,具教大人嘆道:“不知這個年輕人怎么樣?近年他清洲那邊勢力擴張太快,恐怕要與我北畠一族有越來越多的沖突啊。”

  “這個年輕人,”我家的老爺爺搖了搖扇子,目有沉吟之色,說道,“從小不一般。據說小時候別人練習刀劍槍弓,他卻獨喜火銃這種剛傳過來的新玩藝。此人自幼從不循規蹈矩,絲毫沒有把任何禮儀舉止放在心上,對于讀書之類的功課更是不屑一顧,經常游手好閑,四處招事生非,上樹下河,打架斗毆。當地人包括親族見了這個搗蛋孩子都是大皺眉頭,連他的生母土田氏都不大喜歡他,而喜愛他的弟弟信行。由于他的不安份,對于一向注重傳統禮儀的士族們而言簡直是無法容忍的事情。他父親信秀時常被他的頑劣成性氣得七竅生煙,大嘆家門不幸,而信長也獲得了他的第一個綽號‘尾張的大傻瓜’。然而盡管信秀表面上不喜歡這個搗蛋鬼,但是似乎背地里對于信長的溺愛從來就沒有減弱過,所以這也成了信長有恃無恐的一大原因。這小子從不拘泥于身份地位,愛與尋常百姓家的年輕人一起玩耍,結交了很多日后一起出生入死的小伙伴。他還年少的時候,只帶了幾個人就到當時還屬于別人家支配下的清州城放火。類似這樣許多行為極其大膽,令他父親相當吃驚。”

  具教大人搖頭道:“不過他也太不像話了。信秀在尾張尚未統一又有強敵義元侵凌的內憂外患之際,據說因酒色過度中風而死。身為嫡子的信長繼承家督,卻在父親信秀的葬禮上一反傳統,對父親的祭壇投擲抹香而引來爭議。”

  “當時許多人都搖頭不已,”我家的老爺爺唏噓道,“就連一直照顧信長的他師傅政秀也為了勸諫他停止此前的怪誕奇行而留書自盡。雖然有人說他師傅自盡并非為了死諫信長而是因為其子泛秀與信長之間的不和,不管怎樣,信長看了師傅留下的遺書以后,為之悲嘆,還給其師蓋了寺廟來悼念。那時大伙兒都說這小子不行,只有一個人欣賞他。”

  高吉點了一支他帶來的香,微笑道:“對于欣賞他的人,福兮禍兮?禍兮福兮?”

  “此人便是道三,”我家的老爺爺伸鼻聞香,瞇縫著眼說,“道三號稱美濃的蝮蛇,以陰謀盜國聞名天下,原本他只是個山城賣油商人出身,侍奉了美濃的守護之后,依靠高明的權謀之術獲得了重用,后來在天文十一年把主公賴藝趕出領地并取而代之,成為美濃之主。流浪尾張的賴藝不甘心失敗,請求信長的父親信秀出兵幫他收復,從此展開了尾張與美濃之間長達數年的戰爭。由于信秀與道三都十分善戰,誰也未能取勝,使得局勢變成了僵持的狀態。幾年過去了,兩家都認識到再繼續下去并沒有益處,于是在天文十七年議定了歸蝶與信長的婚約,借此平息兩家的戰事。”

  高吉又點了一支不同顏色的香,微笑道:“對于招他為婿的人,禍兮福兮?福兮禍兮?”

  我家的老爺爺聞著馨香,瞇縫雙眼說道:“這小子當時名聲不佳,到正德寺與岳父道三會面要訂親時,本來道三還打算不行就當場做掉他。誰料信長一反常態,他本來就相貌出眾,這番精心打扮起來,道三身邊的家臣、小姓看到穿扮得體的信長無不驚為天人,而道三本人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最初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就是那個傳聞中的尾張大傻瓜,當得知他就是信長時,所有人都驚呆了。道三察覺到被稱為‘傻瓜’的信長之真正不凡,曾發出這樣的感嘆:‘我的子孫,估計以后只有為他牽馬的命啊’。從此之后,道三全力支持信長,最終連他的領地也成為女兒嫁妝送給了他看好的這位女婿。”

  高吉又點了一支不同形狀的香,微笑道:“我還是想問,招他為婿,福兮禍兮?禍兮福兮?”

  我家的老爺爺提袖扇開籠罩著他面前的裊裊香煙,皺著眉說道:“不久道三就把女兒歸蝶送到尾張與信長舉行婚禮,自此改稱濃姬,意思是美濃來的公主。據說她出嫁臨行時,道三曾送給歸蝶一把短懷刀,對女兒說:如果你覺得我給你挑選的夫婿真是傳說中的大傻瓜,那么就用這把刀殺死他。而濃姬的回答卻是:或許這把刀也會刺向父親呢。生長在亂世之中,歸蝶對于自己在權力游戲里扮演的角色了然于胸。擅長謀略的道三其實起初也無非是想把女兒當作耳目來使用,而信長反過來利用翁婿關系尋求來自美濃的支援。誰更有實力,對方就會成為自己的餌食。”

  高吉又拿出兩支粗大的香來點,微笑道:“我還是想幫具教問清楚,招他們家的人為婿,禍兮福兮?福兮禍兮?”

  我家的老爺爺在濃郁的煙霧中掩著嘴咳嗽道:“由于道三對自己兒子義龍并不滿意,有意將美濃之地送給女婿信長,從而引來殺身之禍,在長良川之戰中戰死,據說道三臨死時,立下遺書,將美濃送給了女婿,并要其替他報仇。這遺書給予了信長進攻美濃的正當理由,由此踏出‘天下布武’的第一步,信長后來便以為道三報仇為名,屢屢與義龍和其子龍興交戰。義龍是個勇將,即便是清洲軍也難以擊敗。然而永祿四年義龍突然死去,由嫡男龍興繼任家督,家臣們內部開始分裂。在長秀的謀略下,信長終于打跑龍興得到美濃。后來龍興四處浪戰,專跟信長過不去。先是率眾趕赴伊勢的長島戰場參加血拼,此后又附庸于三好家反對信長的陣營,最后又與義景聯手,聽說戰死于越前的刀禰坂。至于歸蝶夫人就完全消失了。”

  高吉又拿出一把更粗的香來點,微笑道:“故事很精彩,不過具教就想知道,招他兒子來當上門女婿,福兮禍兮?禍兮福兮?”

  “招他哪個兒子上門?”我家的老爺爺伸手抓住高吉拿出來的那簇香枝,按了回去,皺著眉頭嘖然道,“中務啊,你點太多香了,要熏死我?”

  “中務最近怪怪的,吹的曲老愛走調,難道老來癡呆的毛病發作啦?可他也不是那么老哇。”具教大人納悶地伸出三根手指,晃到高吉鼻前搖來搖去,說道,“難為他老婆瑪麗亞還這么漂亮……唉,招上門女婿那件事我還在猶豫。為了止戈而和親,古已有之。不過他家那個信雄有點傻,招來我家給我生的后代會不會一個個都跟中務這樣容易變癡呆呀?”

  “傻才好,”我家的老爺爺搖著扇子笑道,“傻才容易被你操控,玩之在手。我教你就招信雄吧,趕快去把他家這個傻兒子招上門來,以免夜長夢多,又換成一個精明的孩子你難對付。”

  高吉抱出一大簇香枝,癡癡的笑道:“福兮禍兮?禍兮福兮?”

  那天,我發現我們家的老爺爺也有一點癡的眼神。他搖著扇子,坐在亭子里望著故鄉方向,喃喃地說:“我平生有三大錯。其一,我看錯了兒子晴信。我以為他不行,不料他比我行,或許還強很多。我傷過他許多次。他愛看書,我總嘲笑他只會看那些沒用的書,還撕掉他愛看的‘孫子兵法’。誰知道他后來從孫子兵法里歸納出‘風林火山’這套東西,還成為我們家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旗號。”

  具教大人搖著頭嘆道:“人都有走眼的時候,不過你這眼走大了。你兒子是大兵法家,智略過人。你竟然以為他不行?然而我要招進家里的那個上門女婿不知道怎么樣?唉,可別真是個白癡!”高吉在旁抱著一大捆香枝,笑道:“禍兮福兮?福兮禍兮?”

  “第二錯,我看錯了自己的家臣們,”我家的老爺爺眼眶竟爾潮濕,遙望亭外云天,嘆道,“本以為信方他們擁立我兒晴信為主,而把我流放之后,兒子們將會被這班重臣操縱,成為敗家的傀儡。不料,我兒子們都很聰明能干,并且團結一心,輔助他們兄長。而那幫重臣也都恪守本份,并沒乘機弄權。信方他們還先后在各個戰場上英勇戰死。”

  具教大人唏噓道:“你那幫老部下其實都是很好的家臣,信方他們至死對你家忠心耿耿,你還錯怪他,在東海女婿那里四處亂寫信罵他。不過你那些女婿也還可以,我看比你兒子晴信那幾個女婿靠譜。他招女婿的眼光就比不上你了。唉,我就懸了。即將要招進家里的那個上門女婿不知到底傻到什么程度呢?會不會沒幾年就跟高吉一樣呢?中務啊,你不怕燙呀?”高吉在旁抱著香爐,笑道:“福兮禍兮?禍兮福兮?”

  “第三錯,就是我跟朝興這個老哥們一起在關東搗騰,沒搞出什么名堂來,浪費工夫!還折騰到天怒人怨……”說到這里,我家的老爺爺眼神開始迷茫,扇也不搖了,愣坐在那兒尋思道,“不過朝興是個好哥們,雖然我被流放有很大一部份原委是因為與他結交,惹到全家都不高興,說我誤交損友。然而他實在是很可愛!不顧惹來天下大罵,竟然有種把已故關東管領的年輕寡妻搶來送給我,可見他對我抱有很大的期望,我辜負他了。后來那個寡婦怎么樣了呢,我就想不起來啦。她兒子也當上關東管領,還當了景虎的爹,可她去哪里了呢?哦,莫非還留在我家里?她是其中哪一個側室來著……”

  我在亭外扇著火爐,轉頭提醒他:“就是樣子有點兒啼笑皆非那個。”老家翁若有所悟,執扇一指,問道:“眉眼隱約顯得哭笑不得那個?”我點了點頭:“對。她說話我從來不懂的,口音重。只能靠猜。”老家翁眼神又迷惘,搖著扇問:“她后來去哪里了呢?”

  “后來她給你生的小兒子就是我老公忠重,”我懶得跟他多說,端著水盆起身走開。老家翁在后邊搖著扇追問:“真的嗎?我還以為她一直不能再給我生一個蛋出來。咦,她多大年紀給我生的幼子?不會吧?那我幼子不就跟關東管領是兄弟了嗎?不對,他那個啼笑皆非的哥差不多都年過五十開外了。我兒忠重才幾歲呀?忠重的媽媽是她就怪了,不應該是她吧?你肯定記錯了。”

  我轉身朝他做個鬼臉,吐舌兒道:“逗你玩的。”看著老爺爺滿臉懊惱的樣子,我就一本正經地對他說:“不過她應該跟你生過孩子的。今天留給你的功課是,關東管領的媽媽被你們搶來之后,跟你生過哪個小孩?是男孩還是女孩?”

  布置完作業給他以后,我噙笑轉身,沒留神被人攔腰一抱,我以為又是那個頭發狂亂的瘋眼之人,不禁心頭撲通亂跳,身子幾乎軟倒在院墻影里一片杏枝旁邊,紅著臉轉覷,說:“唉呀,你別又來逗我。今天你弟弟沒在我這里……”一回頭,嘴呶近的居然是高吉那張油光可鑒之臉。

  我嚇一跳,轉面只見高吉流著口水,眼癡癡的笑道:“福兮福兮,福兮福兮……”

  具教大人出來見狀,驚呼:“中務啊,你終于完蛋啦?”連忙攙他走回,一路嘆惋:“可惜你老婆瑪麗亞這么漂亮,從今起要守著你這老糊涂過日子了……”

  后來他念叨著“福兮福兮”出現在追隨義昭的各個征途上,甚至給人抬上戰場也“福兮福兮”,在一片浴血廝殺的刀來槍往之中竟然沒有被干掉。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殺陣,他“福兮福兮”地失敗了。再往后,他“福兮福兮”地跟著義昭去投靠了信長,又“福兮福兮”地被抬出來支持義昭跟信長作對,失敗后“福兮福兮”地蟄居,最后“福兮福兮”地被老婆瑪麗亞按在水里洗,受洗不久就著涼,從而“福兮福兮”地一病不起。

  臨終的時候他清醒了,問:“我是不是把六歲的孩子高次送給信長了?”

  瑪麗亞告訴高吉:“何止呀?你還‘福兮福兮’地把女兒送給信長手下的糟老頭權六了。”

  “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高吉從前頭腦清楚的時候,曾經念過這句話,并且還講了“塞翁失馬”的故事給小孩們聽。

  這番話里包含的玄機,既囊括了他的一生。就連他兒女們,將來也如此。許多年后,我和他的孩子們成為往來很密切的親朋好友。阿初還成為他家的兒媳,嫁給了高次,并且抱走了阿江和我養子生的一個女兒去養大,后來當了高次的兒媳。

  高次弟弟高知的一個兒子,據說是有樂給他想的名兒,叫“高三”。很簡單,因為他是高知的第三個孩子。

  為了想出個好名字,高知掏腰包請他吃了不知多少鴨脖。最后得個“高三”。

  不過有樂最愛吃的應該還是鴨舌,我覺得他也喜歡品嘗別的美味食物。秀吉后來給他一個叫“味舌”的地盤,那里除了有二千石的俸祿可拿之外,大概還有很多好吃的食肆。在獲得的領地當中,有樂最津津樂道的應該就是這個地方。他和秀吉之間的友誼,其實很長久,不受世事紛爭所擾。直至秀吉去世許多年后,有樂也還陪在秀吉留下的孤兒寡母身邊,而他們也是他的親人。

  舉國圍一城的“冬之陣”與“夏之陣”過后那些年里,我常常在睡夢中哭醒,淚流滿面,就是忘不了圍城里的淀殿。曾經的茶茶,破城前夕竟是那樣的決絕。

  兩個女人結束戰爭,從而實現天下太平的“元和偃武”。就是我和阿初,一起面對她姐姐茶茶。

  背后是阿江的淚,寧寧的嘆,無數人的血。

  誰是誰非,多少年后也爭論不清楚。然而徹底終結了大膳大夫信玄公在他制定的“甲州法度之次第”第二十條開篇所言“天下戰國之上”這樣一個被視為亂世的時代。

  不過當初被瘋眼之人追著四處跑的時候,我還沒想到這么多。

  前邊有兩群人在吵嚷不停,其間還穿梭著不少低笠遮顏的人,還有看熱鬧的,擋住了去路。

  吵架的雙方尤其來勁。一邊是鄉民和僧眾,以及支持他們的善男信女;另一邊也是鄉民模樣之人,領頭的幾個穿著黑袍,裝扮殊異。他們堵在我要去的那條路上,彼此粗著脖子叫嚷,相持不下。其中一撥人起勁的喊:“阿米婆婆!”另一伙人取笑道:“什么口音啊?瞧我們的,多純正!”隨即一齊跟著領頭那個最激動的黑袍人扯著喉嚨吆喝:“啊,野鹿牙!”

  這撥人一邊吆喝,一邊要往前行。另一撥人顯然更多,擋住不讓道,也扯開嗓子大叫:“阿米婆婆!”黑袍人不甘示弱,往前擠的同時齊聲吆喝:“啊,野鹿牙!”并且連吆喝還帶唱,滿含感情地高歌起來。喊婆婆的那撥人見對方唱腔好,惱火之余,更加湊近,朝領頭那幾個黑袍人臉上噴著唾沫星兒喊叫:“阿米婆婆!”領頭的黑袍人齊對著他們的嘴叫喚:“啊,野鹿牙!”由于過于激動,雙方支持者還相互推搡。道旁有個看熱鬧的家伙見狀搖頭不已,嘆道:“唉,太光怪陸離了!前久大人說得好,真的是亂糟糟,讓他們這么鬧下去太亂了……”其畔另一人壓著話聲說:“出門的時候,三好大人沒告誡你千萬要謹言慎行么?話從口出,不管撞上刮哪邊風,都須裝作不相干。必要時支持最厲害的那一邊,反正他們這樣胡搞下去,兔子尾巴也長不了。到時候咱們就……嘿嘿!別怪咱們下手狠。”

  我見不是事兒,搖著頭往另一邊的樹蔭里走。聽見那兩撥人越發喊得起勁,由于彼此之間挨得太近,吆喝叫嚷變成了相互往臉上噴唾沫星兒,很快就發展成互相吐口水。領頭那高個兒黑袍人不顧被吐了滿臉口水,依然鶴立雞群般地擠在最前邊,滿臉悲憫地放聲高歌,贊美其主。

  “重友又來勁了,”我在樹下停足愣望之時,身后有人忍不住微哼一聲,說道,“你看他多來勁兒。”

  我望著那個一邊放聲唱歌一邊被吐口水的高個子黑袍家伙,不由好奇地問了一聲:“他是誰呀?瞅著有些眼熟來著……”

  “他叫重友,”我身后那人嘖一聲道,“你不記得了?他就是你以前學茶藝的時候,常挨罰去外邊站一整天的那個誰來著?”

  “彥五郎嗎?”我漸漸想起來了,望著那個一邊被人吐口水一邊高歌贊頌的黑袍家伙,難抑驚訝道,“記得那時他好像總是受委屈的樣子,他長大后怎會變成這么來勁?”

  “他也不是現在才來勁,”我后邊那人低哼道,“攝津高山他們家離界町不遠,從重友父親開始,就受到影響,重友十二歲就洗禮了,他后來當城主,五年之間,該地二萬五千居民中竟給他帶動一萬八千人受洗,可見這家伙有多狂熱。后來他居然跟村重一起倒戈支持本愿寺謀反,竟去幫助燒他們教堂的那些一向宗徒,這讓我很想不通。不過他打輸后肯投降,我就饒了他,仍讓他跟隨我轉戰四方。我告訴你,他腦子不正常。還給自己弄個自封的官位叫右近。姑念他也算得是你從前學藝的小同門,我都沒跟他計較這些。不過當年跟在你后邊看你沏茶的那班小孩兒長大后沒幾個正常的,蒲生你還記得嗎?這小子現在更怪異了,整天說他撞鬼。然后你看看村重,就是當年那個彌介,他更不正常!謀反之前我就發現他不對路,頭上整天戴一坨兒卷卷曲曲的銀灰色假發,沒事就扮老太太……”

  我郁悶道:“但你干嘛殺他全家?”那人懊惱道:“我想刺激他變得正常一點,不料他無動于衷。就殺著殺著殺完了。”我搖了搖頭,拔腳就跑,那人嘖一聲,眼光瘋狂地跟在后邊追進樹林。

  我跑了一會,覺得掉了東西,邊跑邊估摸:“哎呀,怎么找不著了,會不會又弄丟了?”趁我放慢腳步,那眼光瘋狂之人趁機沖過來把我揪住,二話不說,按在草里,除下我一只鞋子,拿在手上,往我后股打了三下,然后又替我穿上鞋子。

  我默不吭聲,讓他打完。他悶坐一會,起身說道:“跟我回家去。”我不說什么,其實當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也沒想說什么,只是站起來跟在他后邊走。

  我覺得他沒往剛才來的那條路走,似是故意繞了一下,使回家的路途變長一些。

  前邊有人在賣東西,幾個小孩圍著攤位,每人拿著一個東西津津有味地吮舔。眼光瘋狂之人轉頭說:“口渴了嗎?渴就去跟蒲生買冰棍吃吧。”

  “蒲生?”我聽得一愣,腦中現出從前那個書卷氣的小僮兒,時常睜著一雙靈澈之眼,充滿驚悚地給另外幾個小僮兒講靈異事情,如今他已長大,樣子仍然不失書卷氣,說故事的表情卻越來越驚憟。

  蒲生一邊賣冰棍一邊給幾個小孩講鬼故事:“后邊那條小河有鬼,不要隨便去。那天我在河邊小便就撞到了一個鬼,還是女鬼來著。她歪著脖子,蔫垂著頭,濕漉漉地從水中出來,我一看到就往回走。走著走著我就跑,還好她沒跟著……”

  “這是最愛講女鬼故事的蒲生。”眼光瘋狂之人說,“他最精彩的鬼故事是,那天他在前線陣地給一個過路的老太太講鬼故事,說他有一天遇到的聽故事女人是女鬼。而且他還總是遇到女鬼,最后那老太太怎么了,蒲生?”

  我猜測道:“莫非最后你講完鬼故事后發現聽故事的老太太是女鬼來著?”

  蒲生郁悶道:“我最驚悚的鬼故事真的是講鬼故事給鬼聽了。不過前次那個聽完鬼故事就跑掉的老太太并非鬼,而是被我們包圍的村重這個狡猾的家伙易容改扮的。賦秀有眼無珠,被他逃掉。主公罰我賣冰棍九百九十九天。我都習慣沒事就出來賣了,而且自己做的冰棍好吃。”嘆息著施禮畢,殷勤招呼道:“來,吃根冰棍吧!”

  我好奇地問:“冰棍是什么呀?”

  “冰棍就是……”眼光瘋狂之人反而驚訝了,“其實就是糖水冷凍成一坨兒甜冰,中間穿著一根小棍兒。你沒吃過這個東西?”

  我舔著冰棒兒問:“怎么弄出冰來呢,用寒冰掌嗎?”

  蒲生含笑道:“這是獨家的制作秘密,不好告訴你。”

  我舔啊舔的在猜:“熱天究竟怎么讓糖水結冰呢?”

  “都說是制作秘密啦!”蒲生搖頭自笑,“不能說的啦!就算我告訴你也不相信,有個寒氣很重的女鬼,天還沒亮就給我制好了冰,讓我出來賣,你信不信?”

  我舔著冰棒兒搖頭。“扯你的鬼!”

  蒲生突然不笑了,滿目驚悚地說:“而且我還告訴你,現在你背后就有女鬼,你信不信?”

  我舔著冰棒兒走開了,蒲生在后邊喊叫:“真的有女鬼在后面跟著你們!”眼光瘋狂之人變色道:“再鬼扯,我抽你!”我轉頭問:“說來聽聽,什么樣兒的?”蒲生搖頭道:“我怕了,不敢說。”

  眼見有樂他哥神情有異,似顯驚疑不定,我悄悄問:“真的有嗎?”目光瘋狂之人面色發青,冷哼道:“氏鄉這混蛋每次冷不防說這些,都把我驚嚇得一身冷,所以罰他一年到頭做冰棍出來賣,也讓他嘗嘗冰冷的滋味。不過他的鬼故事越來越嚇人了,我應該罰他去冰窖里呆著……”

  我覺得他身上竟然有些發抖,這委實出乎意料,也沒多想,就伸一只手,悄握他的手掌。我感到他身體似是微震,轉目看來。我移開眼眸,望向別處。

  蒲生低著頭,從身旁一個特別的器皿里取出兩支冒著冷氣的圓筒子,遞過來說:“這是我新琢磨出來的綠豆甜筒兒,很好吃。”

  “他最厲害的秘訣是這種特殊改造的容器,”眼光瘋狂之人此時的神色似又不同了許多,瞥看我接過蒲生呈遞的甜筒兒,冷哼道,“氏鄉,你還記得她嗎?”

  “誰?”蒲生低著頭問,“你身邊哪一個她?”

  眼光瘋狂之人惱將起來:“哇靠,我身邊除了她還有誰?難道還有別人?”

  蒲生低著頭說:“除了這位小姐一人以外,你身邊沒有別的‘人’了。至于別的東西,一直都還在跟著。”

  “你什么意思?說到我又全身發冷了……”眼光瘋狂之人聽得臉色又變,我忙趕在蒲生挨打之前,把眼光瘋狂之人拉走了。蒲生在后邊伏身施禮道:“躬送主公和殿下。”

  眼光瘋狂之人忍不住又轉回頭問:“你是想說哪個殿下?”我拉住他手繼續走,只聽蒲生在后邊伏身說道:“兩位殿下。”

  眼光瘋狂之人轉身問道:“哪兩位殿下?我算不算其中一位?”我牽住他手一逕走開,只聽蒲生遠遠地伏地道別:“主公和兩位殿下慢走不送。”

  “又來這一套嚇人把戲?”眼光瘋狂之人著惱道,“不行,我要回去打他……”

  我忙拉住他手,搖頭說:“就別自己嚇自己了,哪有什么人或者別的東西跟著我們?”

  他正生氣亂踩,不意一腳踩進草里,吸了吸鼻子,覺察有異,甩手說道:“你別過來……”我怎知有何不對,逕直蹦入草里,隨即也覺腳下踩到異物。

  眼光瘋狂之人見我怔立在那里,冷哼一聲問道:“中獎了?”我點了點頭,皺起了鼻梁,說:“我好像踩到了‘黃金’,你呢?”眼神瘋狂之人往腳下看了看,低哼道:“我腳下也是黃金萬兩。”

  我跟著他從草多的地方退避不迭地走出來,看腳下鞋底果然粘漉漉,而且臭熏熏。眼光瘋狂之人也自懊惱,說道:“撞見蒲生,我就該知道沒好事。”

  一個老阿婆挑著東西,帶個孫兒在前邊路旁招呼道:“鞋臟了嗎?不行就換雙鞋吧,我這兒有干凈的新鞋賣。很便宜!”

  “到了這個地步,不光顧你能行嗎?”眼神瘋狂之人嘟囔而近,冷哼道,“阿崎婆,又在這兒賣鞋呀?”

  老阿婆笑瞇瞇地問:“情侶拖鞋要不要?”

  我剛要搖頭,眼神瘋狂之人搶先說道:“收下了!”扔錢給老阿婆,拿起鞋就走。到了附近,他拉我到樹后換鞋之際,我正紅著臉,聽見他說:“你留意看賣鞋那倆在干什么。”

  我抬起惑眸望去,只見老阿婆教她孫兒:“六阿彌,多吃點兒,吃飽就趁左近還沒人路過,趕快去那邊多屙幾坨,記住要密集分布,并且計算腳步要準。確保讓他們踩到,然后來買咱們鞋……”

  “看到了吧?這就是清洲,”眼光瘋狂之人低哼道,“民風如此,尾張這一帶的人從小就學會做生意。這個地方商人熙來攘往,匯聚各地的訊息便捷靈通。秀吉自幼流浪在外,卻懂得靠買賣縫衣針賺取利潤活下來,不僅如此,這小子天生聰慧,還從中學會了怎樣巧妙通過獲取訊息謀求贏利。他甚至把永樂錢換成便于攜帶的商品‘木綿縫針’,根據探知的各地不同差價,隨機將縫針買進賣出,獲取利潤成為旅費。后來他知道人們喜歡寧波運來的小用品,又做起了這樣的小買賣,完全無師自通,精于計算,甚至還到遠江干過出納管理,后來他更學會了怎樣籌備戰事謀劃。至于你那‘發小’長益,他逃家期間,聽說也是從來不愁錢花的,他也不靠家里,生活教會他怎樣更好地活著。”

  我聽著不禁噙笑說道:“我聽說他很會買賣茶葉和交易茶具之類的東西。”

  “對呀,”眼神瘋狂之人難得微笑道,“而且還走高檔路數。我這個弟弟活得很精致,會交朋友。不管逛去哪里,出入豪族名門,結交茶藝同道,廣結人脈。不像我容易得罪人。有些地方他比我強,不過他畢竟還需歷練,才能更好地在這殘酷的世道中擔起家業。”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直起身眺望別處,又道:“打天下,不怕招惹人得罪人。不過將來守天下,還是需要他和你這樣的聰明人才能做得更好。”

  我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眸,正如我料到的,他說:“我需要你和他都安心留下來,不要再跟小時候那樣愛逃家了。”

  我沒吭聲,只低著頭玩衣角。聽見他問:“先前你為什么又跑?”

  在他熾熱的眼光投視之下,我呶起嘴道:“你那么兇來追我,我當然跑。”不過當時我想說的是:“你為什么追我?”而我覺得他會這樣說:“我當然要追你,我一直想追你。”

  他伸手來捏我嘴腮,用力捏,掐著還拉了一把,才松開手指,低哼道:“小腦袋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好定下心來。”

  我顧不上喊疼,忍不住問了一聲:“他有沒跟你說什么?”

  “能說什么?”眼神瘋狂之人伸手又掐我腮幫,在樹影里目光熾烈地低哼道,“我弟他沒說什么,也不需要說什么。我一直都知道!”

  我紅著眼圈兒,噙淚忍疼問道:“你知道什么?”

  他冷哼道:“小女孩兒心思,以為瞞得過我?忽悠你‘發小’去吧。不過你別四處亂說我跟景虎的事情,我跟他沒事。”我忍不住問:“他到底是男還是女的呀?那天你為什么喊‘疼疼疼疼’呀?”

  “不告訴你!”眼神瘋狂之人哼了一聲,掐著我的腮,還用手指揉了揉,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在樹影里面朝別處,說道:“他踩到我腳了,我能不喊疼疼疼疼嗎?”

  我忍不住好笑:“可是我那天聽見你在里邊叫得這么浪……”

  “不信?”眼神瘋狂之人一軒眉,伸足來踩我腳背,稍一用力,我就叫起苦來:“哎呀疼疼疼疼……”

  “瞧!”眼神瘋狂之人又多碾了一下才收足回袍底,睥睨著我挨疼苦楚的神情,冷哼道,“你不也哎呀哎呀地喊疼?而且聽起來,聲音也浪得很!”

  隨即轉面朝別處,嘿然道:“你們說是不是呀?”

  樹后有人笑言道:“我們什么都沒聽見。”我聞聲一驚轉覷,只見四周晃出數個金發碧眼的黑袍人,狀似悠閑賞景,參差而立,散布各處。他們當中有的人腰佩畢直的長劍,有的人肩后背著大劍,而且盡皆明顯裝備有長短火器。為首一個俊挺的高個兒卷發男子微笑躬身道:“并沒看見右府大人在這兒泡妞。是不是呀,大家?”

  那幫黑袍人皆笑道:“對,我們只是在這兒閑逛,觀賞風景。”

  見我神情顯似微有不安之色,眼光瘋狂之人低哼道:“別擔心,這幫都是朋友來著。在我看來,比瀧川手下那班半吊子的甲賀忍者更靠譜。過幾天我想讓他們去跟信雄,那小胖子招惹了伊賀,竟然擅自到忍國捅了馬蜂窩,身邊帶再多跟班也是白搭。那幫都是飯桶,連他唯一的小妾都看不住,被人掐斷了脖子扔到后邊那條小河里。對,就是蒲生說鬧鬼那條小河。我還沒跟信雄說呢,不想讓他亂驚慌。你也別跟他提。他容易一驚一咋,恐慌起來,連房子都燒了。前次他也是亂恐慌,竟然殺害了岳父一門。唉,我這些孩子……”

  嘆著氣搖了搖頭,轉面對那位俊挺的高個兒卷發男子說:“撒丁,你和你手下的騎士朋友聽著,我旁邊這位女眷,今后請你們也要稱她為‘殿下’,不是什么妞。”

  我正窘之際,那位俊挺的高個兒卷發男子率領多個冒出來的黑袍劍士齊唰唰振袂躬身說道:“圣殿騎士為殿下效力,不勝榮耀之至。”

  眼光瘋狂之人轉嘴到我耳邊低哼道:“別在乎他們怎樣自稱,有真本領就行。”

  我覺得那位俊挺的高個兒卷發男子似乎也在對他旁邊的一個人低聲說:“別在乎他們怎樣稱呼,有錢收就行。”許多年后我才發現當初我想錯了。

  眼光瘋狂之人瞥視卷發男子旁邊那個樣子年輕的黑袍人,蹙眉道:“先前沒見過你。對吧?”那黑袍人連忙行禮,躬伏道:“在下全登,拜見右府大人。”

  “明石,我們叫他洗禮的教名基文尼·吉斯圖。”名叫撒丁的卷發男子說道,“這小朋友機靈得很,教我們說你們的語言,與你們打交道的習俗禮儀等等。眼下他也跟我們一起為右府大人效力。”

  眼光瘋狂之人微微點頭道:“你是秀吉養子八郎的家臣么?我應該聽說過你。秀吉說你是個熱心的耶穌教徒,一直在幫年幼的八郎管理他領地里的事務,也很有些能力。唔,好好干!”

  當時我還沒想到,多年后我竟教人四處追殺這個名叫“全登”的家伙,讓正純他們發布了“明石狩”的懸紅,然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心里盼他逃掉。成為歷史的“明石通緝”名句,指的就是他。

  追緝明石的前一年,我們把重友流放去了馬尼拉,使他客死異鄉。重友畢竟曾經是個慣戰沙場的武將,聽說西班牙和菲律賓試圖協助他率艦入侵以解救他們教友,但重友在到達的四十天后就因病逝世,而在次年,全登他們進行了最后一次轟轟烈烈的反抗,失敗后他不見了,從此找不著。

  “終于找到了!”隨著一陣大呼小叫,眼神瘋狂之人那班隨侍的小姓跌跌撞撞地趕過來了。穿著花花綠綠,就像一群花蝴蝶。森蘭奔在前面,身后跟著一個肩扛長刀的束發少年,由于跑得急,往草多處踩了一腳粘稠之物,還沒靠近就異味撲鼻。眼神瘋狂之人皺起眉頭,冷哼一聲轉面,說道:“看見了吧?保護我的人終于趕來了。”

  轉頭之時,先前散布樹影里的那伙黑袍客不知何時又已悄然從眼前消失。有個花花綠綠的小孩扛著長槍跑過來,不顧腳踩了粘稠之物,一個箭步上前,搶先護著眼神瘋狂之人,口中叫道:“別怕有我,大人安全了!”眼光瘋狂之人避開撩近額頭的槍尖,皺著眉看著他奮身護主的舉動,微哼道:“對,我安全了。還好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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