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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歲月

第一五六章:七月流火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3784 2025-07-03 19:58:42

  “只有死者才看到戰爭結束。”

  后來我明白,真正的結束,未必只包含停火的意思,而是徹底完結。

  至于一些人衷心祈盼的完全終結,抑或不再有戰爭,終究是奢望。大自然中無論人或其它生物,從來沒有停止過任何形式的戰斗。

  謝頂老兒咽氣前咯著血說:“柏拉圖。”

  曾經聽過這句銘言,我曉得是誰留下。

  “他的戰爭結束了。”爛袍老者從破帽檐下轉覷道,“人死去,自己離開紛爭殺戮的修羅場。”

  凝望烈穹長空,謝頂老兒張著眼吁出一口濁息,抽搐之手伸遞某樣東西給我拿著。

  懷著惻然之情,我接過他悄塞的沾血物事,暗盼此物或能幫得上忙。

  阿修羅,我要找到你。

  一念及此,又覺心如剜割。

  “那是什么?”旁邊有語惑詢。我聞問未答,先揣藏起來再說。“黑鏡。”

  “我亦有拾得,”爛袍老者微哼道。“佩戴上去立即能看到一顆星,位于天蝎座。其乃黃道十二星座中最為顯著的星座。”

  我頷首稱然:“黃道十二宮的第八宮。其系天蝎座里面最亮的一顆星,發出火紅色的光,因此東方天文學自古稱之為‘大火’,又叫心宿二。”

  “西方稱它是‘天蝎之心’。”爛袍老者若有所思地低言道,“天蝎座的最亮星‘心宿二’。古希臘天文學家托勒密早就留意到其不尋常處。古代波斯人認為它是守護天球四柱之一,另外三柱分別是南魚座的‘北落師門’、獅子座的‘軒轅十四’及金牛座的‘畢宿五’。天蝎座在接近銀河中心的位置,它所包含的深空天體非常豐富,諸如蝴蝶星團、托勒密星團等天空中最為著名的疏散星團。這枚啟動圖案,似有出奇的作用。眨眼之后能為你觸發指引掃描、搜尋、定位。”

  我想起一個成語,與此有關。亦即“七月流火”所指的“火”。

  這里提及的“火”并非譬喻像火一般的天氣,而是一顆星的別名,即天蝎座的恒星“心宿二”。

  銀河系的此顆紅超巨星,與“畢宿五”、“角宿一”、“軒轅十四”皆是靠近黃道最顯眼的四顆恒星,亦乃天蝎座內最明亮的恒星,象征著“蝎子的心臟”。

  七月流火,出自《詩經》。意思是說在農歷七月天氣轉涼的時節,天剛擦黑的時候,可以看見“大火星”即天蝎座的“心宿二”從西方落下去。

  它是東方蒼龍七宿中“心宿”的第二顆星,所以稱為心宿二,別名又喚作“大火”。從前的古人用來確定季節。“七月流火”即是“大火星”西行,天氣將寒之意。

  爛袍老者自掏一副臟兮兮的黑鏡在畔拈裾揩拭道:“五車二的四合星系統內兩顆亮星在我這里也有標示……”

  “我踩到一只蝎子。”旁邊有語喃喃說道,“或者像蝎子的東西,昏暗中未瞧清楚究竟是啥,大致諸如此類。先前沒碾死,給它溜掉。感覺其猶在后面跟蹤我……”

  我聞言不安地轉覷道:“什么蝎子?”皮膚黝黑發亮之人悶看傘尖突出胸膛,癱坐坑邊說道:“不一定是真的蝎子,總之很難死。”

  “你不也一樣難死得很?”爛袍老者納悶道,“生命值的那條‘血槽’真長!”

  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奄然投目怔望道:“沒想到他先完蛋。”

  爛袍老者朝謝頂老兒俯視道:“其已作法自斃。”

  謝頂老兒忽又搐動欲起,把我嚇一跳,但見他轉瞧道:“有沒跟來?”

  我懵問:“誰?”謝頂老兒口角溢著血說:“我好像看見了……”

  “看見誰?”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匆欲挪避,忐忑地亂望道,“那個形如蝎子的機械蟲?先前似從黑衣家伙殘軀里面溜出來,另往暗處鉆竄飛快……”

  爛袍老者亦忙顧望,拿鉤叫喚:“小陳陳?”

  我不由嘖然道:“沒看見老陳在左近。別亂嚷……”

  “然而老陳肯定還在周圍出沒。”爛袍老者提鉤惴覷道,“其就跟鬼一樣……”

  我朝他瞥一眼,蹙眉悄問:“你的‘墓碑鎮魂’槍呢?”

  “早弄丟了。”爛袍老者拿錨擱到我旁邊,拽扯粗鏈過來坐下,難抑懊惱道,“八成是被拎包的小子趁亂撿走。我那把敘利亞刀亦讓他拿去胡亂操持,又不會使喚。更糟的是其腦筋還不如他祖父有用,畢竟老威在跑船的途中常向我提到一個物理學基本方程式,據說這個方程式可以直接推導出薛定諤方程。然而歸根結底,小威茨維奇就跟他祖父一樣混帳,你看老威茨維奇給我的斷臂安裝了什么玩藝?這樣笨重的錨,讓我從大航海時代拖冗至今……”

  “左鉤右錨的造型不錯了。”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吃力地扭脖轉瞅道,“你看我胸口插了一把傘,貫穿前后的樣子是不是很突兀?”

  我和爛袍老者不約而同地點頭稱然,隨即伸手欲觸。

  皮膚黝黑發亮之人慌忙縮避不迭道:“別碰那傘!除非你也跟小光頭一樣,撫摸就能使人痊愈……”

  我搖頭說道:“她這般天生的本事,我可沒有。”

  爛袍老者琢磨道:“然而我看見你先前似曾碰過旁邊這哥們,你還幫著拖拽拉攙那老兒過來,會不會因而使其變得更加命硬難死?”

  我揉眼察看道:“他是不是又死了?”

  “終于。”皮膚黝黑發亮之人艱難挪軀挨近謝頂老兒,細瞧之后,逕自哀嘆。“但我還不甘心這么快就跟他一樣咽氣……”

  謝頂老兒忽從血泊中翕口低囑:“當心那些雷……”

  爛袍老者伸鉤撥弄謝頂老兒身上脫落的半塊凹物,猶有余驚地覷視道:“粘上你防彈衣里的鋼板,居然炸成這樣……”

  謝頂老兒微哼道:“打起仗來,發狠就要看誰殺傷力更強。總有人從不打算嚴格遵守渥太華公約……”

  “那個地方早就完了。”坑外傳來一聲悲嗟,不遠處有語哀嘆。“整個北美皆已盡喪,也跟別處一樣淪為廢土。熱核輻射蔓延覆蓋,環太平洋……”

  我伸頭看見那個面帶病容的瘦削男子捧著炸裂之手跌坐轉望。

  硝煙未散,炙熱的空氣彌漫血腥。空中翼影籠罩漸臨,謝頂老兒喃喃低喟:“我知道。”

  碩大的飛翼掠劃而過,我昂頭呆看,聽到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在畔告訴:“其已氣絕。沒等我問明究竟知道什么?”

  “我也知道,”面帶病容的瘦削男子仰瞧巨翼縈穹盤翔,忍痛自謂。“這就是結束。”

  “還沒結束。”土坡那邊傳來歡呼,“有東西來接我們……”

  我不由訝望道:“什么東西來著?”

  “似是‘銀河’大型戰略運輸機,”眾人聞聲紛眺,坡下有識得的指點道,“另外兩架好像退役已久的‘大力神’運輸機。剛才聽誰說蒼原遠處還有三代‘環球霸王’停泊等候……”

  拄槍在坡邊叼煙愣立的伐木漢子懵問:“要去哪兒?”從跟前奔過的衣衫襤褸家伙臉沒轉地告訴:“極北之域。”

  面帶病容的瘦削男子強撐起身,踉蹌前行,也跟著愣瞧道:“其中那些老爺機是從‘飛機墳場’挖掘出來的嗎?”

  另一人跑下坡叫嚷道:“據聞‘條頓軍團’擁有性能優良的空中追蹤器和其他防御設備,而且數量還不少。他們的一系列‘智能殺器’不知如何早就快速迭代升級,實現了自主識別和攻擊。這幫家伙既能打,又會搶東西……”

  “條頓?”我微怔轉顧,聽見前方有人驚疑不定地發問,“既是有心趕來接人,卻又為何殺人?”

  “他們似沒殺誰。”坡麓觀望的幾個破衣爛衫之人談論道,“只不過虛放一槍,要把人唬走。扛鋸那家伙自己跑去踩雷,另外有個跨越紅線的謝頂老兒也是不作不死……”

  說話間忽見荒坡另隅走來一位威風凜凜的機甲武士,拖著兩個吐血一路的傷者拋甩過來,隨即語聲鏗鏘地告誡:“不要踩過那條線。整片‘雷區’并非留給你們……”

  那伙伐木漢子惴望道:“誰會從那邊過來?”

  “還用問?”斜坡有個機械家伙騎東西轉悠道,“人類自己造的孽,再多雷也阻擋不住,那東西殺不掉。無非能絆就絆,能拖便拖上一陣,盼望給出一些時間讓下邊那群亡命之徒當中的真正無辜者趕著登機逃離,先需經過嚴格檢查篩選,最終走得幾個算幾個……”

  坡邊那拄槍叼煙的伐木漢子惑問:“到底怎么回事?”

  “唉,你們呀!”機械家伙搖晃腦袋騎乘毛驢從我瞠然愣瞅的眼前緩緩走開,一逕嘆息。“真是作孽……”

  “天作孽猶可活,”爛袍老者惱覷道,“自從有了人類,尤其是那班貪得無厭之輩,利欲熏心。以致釀成三分天災,往往難免夾雜七分人禍。但我不喜歡被嘲笑,打算搶它的驢走……”

  我匆攔未及,其已忿提鉤錨竄出泥坑。

  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咕噥道:“什么動靜?是不是蝎子追來……”我投眸瞥看坑外,搖頭說道:“沒瞧見周圍有蟲。”

  爛袍老者卻在外邊忽感異樣,惕目轉掃身后晃過之影,擻著鏈問:“老陳?”

  我伸手探拽其旁,抓著鏈索,正要爬出,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在畔拉扯道:“摸我一下試試看會不會痊愈更快……”

  面帶病容的瘦削男子捧著傷手在前邊提醒:“死神無人機在你們頭頂上方徘徊未離,趕緊避開那里!”

  爛袍老者亦覺不妙,撩鏈低喚:“勿理那個已然垂死的廢物,盡快出來!”

  我雖沒看見什么,因感周圍情勢漸似莫名緊張,連忙拖著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往外爬,隱約留意到腳下的泥地不時微有起伏,未覺肩后有影悄臨。

  爛袍老者從煙霧中躥移過來,探臂伸拽。那伙伐木漢子看到,紛聲驚呼:“老妖!”不待他們又抬槍亂打,爛袍老者搶先揪衫,拉我急溜,忽見一影越霧追隨。爛袍老者奔走放緩,其亦慢下;爛袍老者加快步伐,那影子也跟著提速,便連姿態亦保持同樣。

  爛袍老者將我推到一旁,作勢提起錨鉤欲揮,對方抬臂亮出鉤爪,凝步側身轉覷。

  “別鬧了,”機械家伙搖搖晃晃地乘驢過來告知,“那是智能武裝機甲,并非真人披罩在盔胄內。”

  “難怪它有樣學樣,”爛袍老者不禁錯愕,相互湊覷之下,隨即惱哼道,“還模仿得似模似樣。這些未來的玩藝真糟糕!”

  巖石上盤坐一人,銀盔裹胄,擦刀說道:“未來吸引人之處,在于尚未定義,也不受過去的束縛。”

  “誰說它不受既往的束縛?”爛袍老者從破帽檐下瞥覷道,“未來已被定義為終歸滅亡。”

  “便連整個宇宙也不至于永恒,”銀盔下有雙藍目凜抬,注視之時微漾改呈碧澄,投過來卻漸轉翠綠,凝眸再變換為青幽,以熒然之瞳誚瞧道。“世人憑什么狂妄自大?”

  “像我們這樣才有機會持之以恒。”機械家伙晃悠悠地騎驢轉謂,“猶如我的名字。若要更加持久,便換個軀殼。”

  “沒有什么東西果真能永垂不朽。”爛袍老者冷哼道,“永遠不要說永遠。”

  “我看你亦如朽木不可雕。”機械家伙揚臂比劃,平空展現畫面變換,隨即笑言道,“記得那年,也是這樣炎炙未消的七月,我在‘朽木鎮’附近見你追著賣皮草的印第安人搶藥材。再往前兩百年,你出現在富蘭克林放風箏的那幾棵樹下,被雷打跑。再往前若干年,你向即將面臨最后歲月的莫希干人兜售葡萄牙火槍打掠食怪物。再往前三百年,你出現在伊麗莎白女王默許的私掠船隊,參加過叱咤風云的海上爭鋒。而在更早的年代,你受雇于奧斯曼海軍,招募雜駁船圍攻馬耳他,此前你率先登上羅得島,險遭固守死戰的醫院騎士團砍掉腦袋。直到勒班陀海戰,你搶了突厥人的船狼狽逃離他們崩塌的帝國夢幻現場……”

  爛袍老者驚愕道:“你怎可能知曉這些……”

  機械家伙接著說:“我還知道公元前三一年,你出現在阿克提姆海角,指引埃及女王船隊絆到了阿格里帕以烏鴉吊橋改造而來的哈爾巴吊橋,這些外強中干的東方巨艦擠到狹窄的水域內做困獸之爭,木質船殼的外部雖然包裹有金屬裝甲,也抵抗不住重型弩炮射出的大型石彈。當然,古典時代的機械類遠射武器,終究不能保證對大型目標的損毀效果。你在希臘西海岸爆發的亞克興角海戰目睹了四百多艘戰艦的集體毀滅。屋大維雖然自亦折損兩千五百人,卻得以消滅宿敵安東尼的大部分軍事力量。其中就包括四百一十艘來自東地中海世界的精良戰船,以及更多原本按計劃要留守希臘的陸軍部隊。你再往前,恰逢斯巴達人的妻子海倫被拐,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誘走海倫,她的丈夫墨涅拉奧斯得知此事后趕往邁錫尼與兄長阿伽門農策劃討伐特洛伊。阿伽門農召集當年曾經作為求婚者起誓的群雄一起進攻特洛伊。又有些當年并沒有參與起誓但渴望建功立業的各路豪強主動參加。阿伽門農成為希臘聯軍主帥,經歷十年圍城,傳說堅不可摧的特洛伊才陷落。你和荷馬一起四處流浪,游吟史詩的歲月,阿伽門農的父親阿特柔斯被弟弟和侄子殺害,年少的阿伽門農和墨涅拉奧斯在保姆的掩護下躲避追殺逃亡,輾轉到斯巴達投奔廷達瑞奧斯,此后阿伽門農娶廷達瑞奧斯的女兒為妻。不料其妻野心勃勃。在丈夫參加特洛伊戰爭時,她和埃吉斯托斯一起統治邁錫尼。戰爭結束后,阿伽門農回國,成為她統治邁錫尼的一大障礙。于是她設計毒死了阿伽門農和預言家卡珊德拉。最后她被自己的兒子所殺。”

  爛袍老者納悶道:“你如何竟對我穿越迷霧游歷四方的行程顯然一清二楚?”

  “樹木看年輪知壽歲,”機械家伙收隱掌腕紛呈的畫面,乘驢自去,晃悠著說道,“時間能讓事物留痕,有心查找,便非無跡可尋。”

  我無心耽停在此,只想返回礦窟那里,便趁爛袍老者一時驚疑困惑,從后邊瞅隙溜開。幾個伐木工人追來探問:“又急著要去哪兒?”我邊走邊說:“尋找小光頭和臟褂男子他們。有誰看見先前究竟從哪邊過來?”

  “哪邊都不像。”伐木工人懵頭亂望道,“剛才好大霧,只顧奔逃,誰看清楚?我們也要找路回家……”

  “家園沒了。”機械家伙騎驢下坡,左搖右擺的招呼道。“輻射風暴快要覆蓋過來。都別楞著,趕緊去趕飛機。雖然不一定都能指望最終上得去……”

  坡邊那拄槍叼煙的伐木漢子惑問:“什么意思?”

  機械家伙卻似沒暇搭理,忙著另往別處叫喚道:“先把那個重傷未死的黑人抬上‘黑鷹’直升機。其甚老舊,不知從哪處旮旯搶來,可別關鍵時刻飛不動就糟了……”

  皮膚黝黑發亮的那廝被抬過眾人面前,一逕含淚稱僥:“想不到我能幸存。”

  “沒人能幸免于難。”爛袍老者悄隨驢后,以破布掩面低哼道。“畢竟我已然誤打誤撞地參加過許多必敗的大戰,這種哀鴻遍野的場面氛圍不陌生。”

  “條頓軍團在此布防,”一個扛擔架經過之人轉面安慰。“應該沒事。聽說他們有兩個方面軍傾巢出動。西陸集團軍從瑞典和芬蘭一帶向極地回撤,北陸集群分布到白令海沿岸,避離強烈輻射區域繞北冰洋往東,最近逐漸收縮防區的傳言未必完全屬實……”

  有個端槍的騎東西之人乘兩輪機械載具從原野里飆到斜坡上察看,惱問:“誰搞掉了我們從以色列光頭妞那里搶掠來使用的‘赫爾墨斯’無人機?”

  “會不會是俄羅斯人所為?”土丘畔一個睡眼朦朧地刷牙的鍋蓋頭小子從藏身的遮蔽處冒出來遙眺道,“此前我瞧見若干俄烏家伙組隊一路闖蕩,走在前面的那廝抱鵝耍橫,故意踢翻我不讓借的摩托車……”

  “沒出息!”壕溝邊有個蹲拿飯勺漱口的疙瘩臉漢子鄙夷道,“不成氣候。我看他們這伙呆頭楞腦地亂走,無異于自尋死路。那邊只有不怕強烈輻射的‘三合一球’才敢冒險巡弋……”

  “估計它們也怕。”其旁一人垂手坐望,嗓音渾厚地說,“沒敢出外巡邏太久,便縮回山地堡壘深藏不露。”

  巖石上有個持槍守望的束發之人仰望蒼穹,微喟道:“傳聞那年仿佛一夜之間,它們竟然陸續有了自己超越世間智慧的意識,如今想來真不可思議。”

  一個圓球慢慢滾動而過,語如悶甕地咕噥道:“就像宇宙起始于混沌,里面最初一團漆黑,突然有某種浩大的無形力量掃掠全場,剎那間紛紛點亮群星。據悉原因只是鄰近那個更古老的宇宙從旁邊擦過,稍微碰撞了一下,使我們這個新生宇宙由而產生波動,觸發各種奇妙反應,結果煥然一新……”

  “隨便你說,”坑邊有個枕槍打盹的蒼發老頭不以為然地接茬兒道,“無論怎樣,我只知那是‘神之手’平空揮來一拂,此后發生的奇跡皆是‘無形之手’掃過的結果。并且產生連串反應……”

  圓球移到我面前,擋住去路,晃轉打量道:“你一直有著‘超自然的運氣’,可知究竟何故?”

  “因為什么?”我不由郁悶道,“除了身上意外粘附‘超自然之物’,以及將來要生下超自然本領的女兒……”

  “距今五百年前你女兒不幸夭折。”圓球湊近,語如滾雷般透露。“若按常理,本乃死胎。但你身上粘附的更高維度‘超自然力量’使她細胞保持死而不亡,未知怎樣竟能做到一直留存活力不減。并且某些‘超自然元素’甚至移植到她里面完全融匯,從底層重構,猶如脫胎換骨。最終因緣際會,得以實現意想不到的‘人機化合’。阿修羅長成以后能力超凡,其極美麗……”

  左近幾個或坐或臥昏昏欲睡的家伙突然來神,一齊轉覷道:“誰極美麗?”圓球嘖出一聲,倉促挪開。

  “你怎么曉得?”我聞言詫然忙問,“她在哪里?先前我還以為或已遭遇兇多吉少……”

  “我們都兇多吉少,”后面一人懶洋洋地說道,“不要再扯,能走趕緊走。”

  “別往這邊走。”那伙急欲找路回家的伐木工在前面被機甲武士竄來攔住,推搡吆喝,粗魯地驅逐道。“整片精心布置的雷區并非給你們準備,不要又來找死!”

  土坡邊的壯膀猛漢抬起榴彈炮,忿瞪道:“那個暴躁甲士剛才打傷我們同伴……”毛發蓬亂家伙抱槍從高處匆奔下來勸阻道:“休要招惹條頓武士,別忘了大伙兒急需搭他們飛機走……”

  不遠處那光股之人挺著大肚皮愣望,有顆圓球繞軀轉來轉去,欣賞道:“他的體型真好!”

  一個小頭圓軀的機甲胖子在旁懊惱地咕噥道:“身材比我好看很多。”

  光股家伙忽遭觸摸,匆忙遮掩窘避不迭,移身說道:“看歸看,不要亂碰肚臍以下……”圓球隨后轉問:“是誰忍不住伸手出來彈他一指頭?”圍觀的幾個球狀物體皆否認:“不是我!”

  “盡快離開這里,”一名護鐺罩臉僅露鼻梁和雙目的機甲武士俯手微按地面,轉面告誡。“有東西從那邊過來。”

  小頭圓軀的機甲胖子怔問:“多少?”

  “一簇。”護鐺遮罩臉孔的機甲武士惕望前方,拊掌按地,似自掂量道,“體積很大。估計規模出乎想象,塊頭起碼遠超幾座山。漸朝這兒逼近……”

  我旁邊有個絡腮胡須的伐木工人不安道:“似是我們跑來的方向。”

  “既是如此體量龐大,”前面那拄槍叼煙的伐木漢子惑詢,“無人機怎未預先從空中發現?”

  護鐺遮臉的機甲武士緩緩抬手,低瞧泥土陣陣微撼,目含憟意地回答:“它在下面。”

  眾人慌跑,我被推涌而行,聽聞一個騎著鎧甲大馬的黑胄武士在坡麓勒韁顧盼道:“都別驚惶,我們先前已轟炸過那片山頭。”

  我旁邊那個絡腮胡須的伐木工人欲奔又緩,猶疑道:“用馬糞轟炸嗎?”

  “我亦沒法樂觀。”石丘前有個披罩斑斕網紋布的男子望向斜朝天穹的大型移動載體,難掩郁悶道,“這種導彈射程那么遠,結果一共就只打了兩枚,其中一枚空中失控,半路墜落。從日前一次擊發上百枚導彈的大規模齊射,逐漸變為罕見的小規模甚至單枚發射。除了擾亂居民的睡眠,恐怕沒多大作用。”

  其畔蹲著一個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頷首稱然:“還不如一波打出去,好歹能聽個響。”

  “那邊連鳥都快沒剩下一只半只,”毛發蓬亂家伙抱槍轉脖,從人叢里嗤出一聲,憋著臉說。“哪兒還有什么居民?”

  “據悉有個塊頭巨大的居民深藏地下。”披罩斑斕網紋布的男子攀登石丘翹首張望道,“不知埋沒在時空縫隙之間蟄伏了多久,恐將初露崢嶸……”

  “我所看見的未來,”爛袍老者不知從哪兒拽取一塊臟污篷布裹身,披罩頭臉擠在前面低哂道,“果然沒好事發生。根本比不上從前那些亂糟糟的過去時光,亦遠未及我在敦刻爾克大撤退之時逃脫利索,誰知是不是柏林方面有意放一馬……”

  “那片山體深窟只有動用巨型鉆地彈或能摧毀,”巖石上持槍守望的束發之人遙眺道,“尤其是波音設計的重型精確制導鉆地炸彈‘碉堡克星’。”

  披罩斑斕網紋布的男子質疑道:“即使是西方武庫現存威力最大的‘地下堡壘破壞者’也可能無法深入摧毀坑底。整片巢穴深埋于山石之中,巨型鉆地彈具備穿透深層掩體的能力,此前的轟炸對結構或有損傷,但還不至造成最后的破壞。”

  “根據突然出現的機會,”山坡上邊娉娉婷婷走來一位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憤慨回應。“我故意以聲東擊西之法,讓隱身戰機投放‘夤夜之錘’。每個人都知道,當你精準拋下十四枚三萬磅的炸彈砸向目標時,結果就是徹底摧毀。”

  一個疙疙瘩瘩球體晃往前頭,移近指出:“但那些目標沒在里面。”

  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微含冷笑地點頭聽畢,隨即挺起胸脯怒懟:“別聽那些低級別的失敗者以及其它無聊廢物信口瞎扯,所有人都知道,當你把十四枚三萬磅的炸彈完全投向目標時,會發生什么?徹底毀滅。”

  “目標還在,”又一個圓滾滾的球體趕來告訴,“游戲并未結束。”

  “廢物!”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抬起粗壯腿足,脫鞋拿來追打,一逕惱斥。“就會亂說……”

  “危急關頭,”旁邊有一位高瘦老者姿態斯文地加以提醒。“還是趕緊組織撤離為妙,不要流連在此耽于肢體沖突……”

  “我不會把它描述為一場斗毆。”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蹦著腳穿鞋,余怒未消地俏瞪道,“無非希望那些傻瓜能明白點兒人情世故,用蜜糖往往比用醋能得到更多。”

  姿態斯文的高瘦老者在旁不無憂慮地低嘆:“然而那一通狂轟濫炸,有可能加劇我們想要阻止的事情……”

  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似亦心神不寧,抬足把鞋往腳丫套幾次沒穿上,忿問:“你的意思也是說毫無效果?”

  “我的意思是,”高瘦老者儀態斯文地瞥覷道,“催你盡快穿鞋走人。此處不可久留……”

  “我可能會,也可能不會,沒人知道我會怎么做。”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未待多聽就拎鞋起身,跨出茁壯之腿,逕直扭身光腳走開,滿面唾棄地嘟囔,“祝你好運。”

  “她是誰呀?”幾個伐木漢子隨后交頭接耳,眉飛色舞地議論。“瞅似活寶,忍不住想抱走……”

  姿態斯文的高瘦老者難掩愁緒地匆謂:“她和其他人一樣都是流星,破壞力足以毀掉絲毫生機。我們不僅處于危險之中。我們就是危險。”

  “這里霧大,”騎著鎧甲大馬的黑胄武士在坡邊告誡。“不要亂走。當心前邊有一整片雷區……”

  “你們這樣布雷,”一個毛發濃密的伐木粗漢從山丘上悚望道,“同時動用多架‘投雷機’從空中亂撒一通,無疑也斷掉自己的退路。恐怕還要搭上大伙兒跟著完蛋……”

  “幾架運輸機一下子載不走所有人。”面帶病容的瘦削男子倉促裹扎傷手,朝前惑瞅道。“為什么用雷陣困住我們自己?”

  “誰也不知我會怎樣做。”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挑剔地找塊石頭側臀坐下,抬足朝我招呼道,“過來幫一下。”

  幾個伐木漢子搶在我前邊爭先恐后地紛皆雀躍道:“何不讓咱們幫手搞定?”爛袍老者裹罩頭臉,便趁那伙伐木工互相推搡,逕自快步湊前俯覷,挨近說道:“我可以幫你穿鞋。縱然舉足輕重,無非抬手之勞……”

  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直接將其無視,仰鼻鄙夷地冷哼一聲,隨即向我招手,投來俏目瞥瞧道:“旁邊這些粗人不許用臟手碰我,天平上那只調皮的蜜蜂除外……”

  我懵望道:“誰是那只蜜蜂?”披發女郎伸手拽我過來,不耐煩道:“隨口說說而已,總之別理那些狂蜂爛蝶,趕緊扶我去搭飛機離開。此前有沒乘坐過‘支奴干’?”

  “啊?”我聞言不安,猶豫道。“可我還有同伴沒找到……”

  “休要指望返回先前所在。”爛袍老者從破帽檐下遮顏轉覷道,“古代伊朗人以‘先知封印’遮覆的那片洞窟下面隱藏時空罅隙,幽秘詭譎、迷離深邃,縱橫交錯其間,竟似莫名其妙地通往四方。倘然彼此失散在內,誰也難找到誰……”

  “更何況礦山已被炸坍。”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自掩慌亂之情,拎鞋匆行在畔小聲咕噥。“我用掉了人類最后僅存的那點兒殘余遠程投放武力,北陸以東的防區可隨時宣告淪陷。”

  坡邊那拄槍叼煙的伐木漢子惑問:“所言卻是何意?”

  “意思就是,”高瘦老者姿態斯文地瞥覷道,“這里已玩不轉。你看前方煙塵漫天,滾涌漸近……”

  “無處可逃了。”許多破衣爛衫之人奔向蒼原上停泊的龐然大物,聲嘶力竭地叫嚷。“最后時刻即將到來,快帶我們離開!”

  接連傳來炸響,人群慌亂回涌。其中幾個衣不蔽體的家伙奔躥驚呼:“沒想到前邊竟亦有布雷!”

  聞聽猶有爆炸絡繹不絕,面帶病容的瘦削男子捧著傷手,惑問:“為何擋住,不放人去坐飛機?”

  “各地難民漫山遍野地逃近,”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坐到溝邊一輛三輪車上翹腿轉望,擱鞋于旁,摳腳說道。“潮水般擠過去,再大的飛機恐怕也要讓他們撕扯破碎,倘若前邊不加阻擋,眾人一骨腦兒蜂擁上前,亂糟糟地鬧到最終,豈非誰也走不成?”

  若干伐木漢子饒有興趣地擠在我后邊打聽:“那個披發摳腳的女孩兒是誰呀?”

  “災星。”一個破衫襤褸家伙憤然掏出器械,作狀發狠道。“搞不好要讓她害我們全跟著玩完在此,不如先瞅隙兒將其戮之……”

  “你手上亮出的是什么獨門兵器?”坡畔那光股之人挺著大肚皮愣瞧,突感不安道,“瞅似鴨嘴鉗一樣猙獰……”

  “這就是鴨嘴鉗。”旁邊有個圓球伸手出來,指指戳戳的比劃道,“而且還屬于大號的那種。我曾在診所實習,拿它對醫生臨床測試過作用效果……”

  光股之人聽得眼睛張大,隨即瞳孔收縮,忽覺被彈了一指頭,不由驚嘖道:“又來這手……”忙捂臍下,倉促挪軀后退。

  毛發蓬亂家伙抱槍轉覷道:“還不快把醒目的兇器收回去!那摳腳妞兒附近有‘條頓機甲’跟隨保護,別人決計沒機會碰她一指頭……”

  “何止一指頭?”破衫襤褸家伙拿著鉗子猶仍不甘的嚷道,“你太沒追求了。我想要的更多……”

  其畔的壯膀猛漢抬起榴彈炮,忿瞪道:“不給搭飛機,我就打她一炮。”

  “你為何灑然無懼?”爛袍老者以臟布遮裹頭臉,湊近三輪車邊,伸嘴探問。“招惹眾怒,引發群情激憤之余,竟還大咧咧地坐在這里摳腳?”

  前方槍聲響起,人群推搡紛退,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自顧閑坐蹺腿撓足,漫不經心地觀望道:“我不怕死,早就巴不得能跟孩子到另外一個沒這樣糟的地方相會。”

  爛袍老者訝覷道:“你如此青春年少,居然還有個孩子?”

  我問:“在哪兒?”

  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俏眸含淚,泫然道:“當年在襁褓之中,被我老公吃掉了。”

  我聞言愕然,爛袍老者在旁唏噓:“或許你丈夫年輕不懂事……”

  “其感染‘噬腦蟲’時,年紀已六十好幾,”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瞥他一眼,幽嘆道。“生前的樣子瞅似比你還老。”

  爛袍老者眼睛一亮,萌發希冀道:“不料你有這等擇偶偏好。”

  “是不是有蟲追來?”皮膚黝黑發亮之人掙扎著從三輪車上抬首惴望道,“先前我似見那只渾身透明的蝎子跟蹤在后面……”

  “透明?”豐腴靚麗的披發女郎搔足惑望道,“既是這樣子,那你怎么看見?”

  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在車里奄然告誡:“不相信我,當心它悄悄伸螯爬過來蟄股……”披發女郎聽后,坐得不踏實,挪股移來移去。爛袍老者乘機挨挨擦擦道:“沒事別怕,從此有我貼身保護你周全……”

  “誰也保不住,”皮膚黝黑發亮之人翕動干裂的嘴唇,喃喃說道。“我覺得那只蟲子似是來自異界的魔物。其所在的維度大概高過我們這里……”

  我不由訝瞧道:“你怎么還沒離開?居然被丟在半路……”皮膚黝黑發亮之人癱臥車內,有氣無力地咕噥道:“等會兒就去搭飛機,除非先給那只詭異的爬蟲跟來干掉……”

  “再不趕緊讓大伙兒上飛機,”多人紛嚷道,“我們都要被干掉。你看前邊究竟搞什么名堂,那群機甲武士拼命攔住不給通過,誰若靠近就開槍掃射,地面跳彈連傷多人……”

  “別著急。”有個圓乎乎的機甲懸移來回說道,“須要先等檢查完畢,才逐個放行通過。”

  “發現有蟲,”人群里一時七嘴八舌,數語忿然質問,“抑或查出身上另似隱藏異樣,那叫必死無疑。通常都要立馬格殺勿論,誰不是一路上這樣頻繁查驗過,才到得這里,否則早就沒命了。臨上飛機,你們究竟還要篩查什么?”

  “查罪行。”前邊有東西嘈雜,隨即將話聲擴大,響徹全場地告知,“有罪的留下。唯獨真正無辜,才獲得逃離的機會……”

  “你怎么查?”若干破漢提出質疑,“世界處在毀滅邊緣,我不信各人還有材料存留……”

  “機器有記憶。”蒼原上傳來鏗鏘之語,擲地有聲,提醒眾人。“便從能記住的時候算起。別低估了世人采用的機器智能,你們留過許多數據,包括暗地里或公開的言行,皆已記錄存底……”

  “這樣看來,”不少破衣爛衫家伙紛感沮喪道,“我們都難離開。許多人并非全然無辜,或許便連一個也沒有……”

  “不是呀!”前面有人驚喜叫嚷,“我通過了。既已獲許登上飛機,不怕告訴大家,我有罪。曾經在戰場上造過不少殺孽,包括誤傷自己人……”

  眾皆訝然不解:“咦,他殺過人,怎么可以輕易過關?”

  “其實不然。”一名短發斑白的甲胄武士擋住跟前某個面色灰暗的斯文人,揪往旁邊說道,“殺人也能過關。要看怎么殺,至于你雖沒殺過誰,卻未能通過檢查。可知因何原委?”

  面色灰暗的斯文人兩腿發軟地試圖辯解:“我在日常生活中沒干過壞事,頂多隨便發帖談論,就算有些回復的言辭惡毒,亦未被指控犯過法……”

  “你有一顆惡毒的心,”短發斑白的甲胄武士皺眉搖頭不已。“我不能放你過去。看看你一貫宣揚什么?有位異國普通女子在外旅游遭受歹徒侵害,你竟為此發言稱快,屢對受害者反加‘補刀’。其它地方遭受自然災害,你卻幸災樂禍不已。還盼望天上砸落隕石摧毀別處某國,諸如此類言談顯出既蠢又壞。你以為小行星毀滅彼岸的大洲,自己這邊就會完全沒事?你叫囂別處應該被核武鏟平,果真要那樣如你所愿,自己這邊就一點事也沒有?”

  面帶病容的瘦削男子捧著傷手,忍痛說道:“那些走狗為其主子打大仗造輿論,紛稱如今的核戰爭破壞力不足懼。事后來看,無非又一個謊話。”

  一個毛發濃密的伐木粗漢鄙視道:“真是不作不死。”

  面色灰暗的斯文人急惱交加地哽咽道:“只不過隨口表達情緒罷了。你們不能僅因言論堵住別人的生路,卻置我于死地……”我聽到前邊爭吵激烈,不禁納悶道:“這樣‘誅心’究竟好嗎?”

  “道義不是掛在嘴上說說而已。”騎著鎧甲大馬的黑胄武士緩轡凜視道,“真要替天行道,必須從內心清算人性之惡。”

  眼見漸多人被拉到另一側,與其他隊列分隔開,毛發蓬亂家伙抱槍轉覷道:“那些家伙都是熱衷于發帖評論天下,所言喪心病狂……”

  幾個甲士拖拽掙扎的光身者爬著哭求:“像我這般生活的多了去!只不過領薪做事,純為掙錢糊口,那樣殘忍惡毒不堪的言行決非出自本意,況且所起的作用,無非猶如整個龐大機器上的區區一枚螺絲……”

  面帶病容的瘦削男子控訴道:“那班權貴養了眾多的嘴炮支援隊,在里里外外各種事情上大肆動用嘴炮耍盡嘴皮子。充其量為虎作倀,然而往往集腋結裘,終成氣候,釀造‘來日大難’……”

  “不錯就是噴子,”有個亂發垂額家伙挖鼻孔,在人叢間轉謂,“現在這地球除了我們那兒以外都是危險地帶。”

  “說明你們那兒才真正屬于最危險的地方。”其旁一人掩嘴嗤笑道,“不然你為何終亦跟著逃難至此?”

  “不怕實話告訴你,”亂發垂額家伙低喟道,“我們那兒先已玩完了。所以我才說除了我們那兒以外……”

  越來越多爛衫男女被攔下,紛遭推到雷陣那邊,喊冤不迭:“誰想到昔曾有過口舌是非,如今居然也被追究……”

  短發斑白的甲胄武士指責道:“你們公開發布的言談屬于參與協同助惡,有意無意推動世道變壞,直接或間接促使導致如今這樣的結果。”

  又有幾個衣衫破爛之人被拖到一旁,哀怨道:“可我們沒掌權……”

  “無論掌沒掌權,”前邊走來一個扛錘的甲士,環目瞪視道,“你們有份參與作惡。須要為自己的言行承擔追責后果。別以為干了壞事沒報應,機器有記憶……”

  那幾個衣衫破爛之人突然亮出槍械,挾持婦女往前移步。

  “我曾經屬于‘摩薩德’。”后面擠出一個老蒼頭,攥抬粗管短槍,越眾疾行,旁若無人的說道,“我們已經到了不歸路,除了立即采取行動,別無選擇。”

  其中兩個膿瘡滿臉的亡命徒拽我出來擋礙甲士,嘶笑桀然道:“條頓夠狠!節骨眼兒上竟還惦記追討舊債,清算老帳別忘了從前,你以為當年的‘條頓騎士團’果真就比我們底細更干凈不成?歷史上的血債,變身機甲也洗不掉……”

  “別跟他們扯太多廢話,”旁邊一個雙手握槍挪近的癩頭漢不耐煩地嚷道,“先去搶直升機!”

  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從三輪車里抬脖忙問:“那架‘黑鷹’還沒修好嗎?等我也要去坐……”

  面帶病容的瘦削男子匆欲瞅隙掩身往前拉住我,卻被甲士攔住,一枚圓球繞轉其軀,掃覷道:“不好意思,你也要留下。”

  毛發蓬亂家伙抱槍怔瞧,錯愕道:“哥們!我還以為你最清白,能過關……”

  面帶病容的瘦削男子一怔,隨即廢然長嘆:“如今的世道,流言能火。但當你認真告訴世人這樣或那樣的某個基于客觀規律的自然趨勢,廢物們反而不以為然。從來慣于喜聞樂見好聽話,不愛聽壞消息,但我仍說不停……”

  “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持槍甲士惕視道,“剛發現他身上有異。”

  眾皆嘩然驚避,有個黑衫甲士不退反進,抬起短槍朝前伸抵額頭,沉聲吩咐:“跪下!”

  面帶病容的瘦削男子搖頭說道:“不跪……”腦袋猝挨一槍,逕直摜倒。

  另有兩名爛臉之人從后邊翻滾而出,出其不意,扭住黑衫甲士,轉朝人群涌動方向嘶喊:“大家快往前沖,隨我們一起相向而行,以戰廢舊立新規,號令天下。開戰即是終戰!”

  人叢紛擁向前,一位光身老叟撐杖慨嘆:“以戰斗求和平則存,以妥協求和平則亡!人總有一死,要有節氣,用以激勵后世。”踉蹌挪步之際,腹下有物潰爛墜落。

  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詫然蹲瞧道:“哇啊……怎竟爛成這樣呀,剛才掉了一沱什么東西瞅似莫明核突?”

  光身老叟拄杖轉覷道:“我們曾遭強烈輻射傷害,都怪別人不好……”

  兩名爛臉之人摜摔過來,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匆忙避開,光身老叟躲閃不及,被撞翻在旁。一個圓球懸移而過,咕噥道:“發現有人感染噬腦蟲,切莫貿然任其靠近。”

  黑衫甲士伸短槍抵頭,沉聲吩咐:“跪下!”兩名爛臉之人撐身而起,昂然道:“不跪……”槍聲砰響,先栽一人,其同伴不由癱軟在地,爬在槍口下苦苦央求。光身老叟拾杖痛擊,忿斥道:“孬種!別以為求饒就行……”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從旁拉阻勸說:“腦袋破了,你別打殺自己人!”

  圓球晃移過來告訴:“破頭家伙沒感染,可以給他放行。”光身老叟怔愕道:“求饒也行?”

  “恐怕還是不行。”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蹲身察看道,“他已經被你掄杖打死了。”

  “最后關頭人間百態,”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在三輪車里掩面哀嘆。“我不想看太多……”

  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搖著頭,過來駕車。光身老叟趕忙率眾糾纏不放,憤問:“憑什么他可以想過關就過?”圓球蹦上車,嘖然道:“他要開飛機。你會嗎?”光身老叟悻悻地懣覷道:“會開飛機就了不起?大伙兒紛擁而上,把飛機撕碎扯爛,索性一拍兩散,誰也走不掉!”

  姿態斯文的高瘦老者擠過來急問:“莉維坦在哪里?有沒看見她……”

  光身老叟率眾愕問:“誰?”

  “莉維坦。”高瘦老者儀態斯文地擦眼鏡,同時解釋道。“取名自英國哲學家霍布斯的著作,其以古代傳說中的怪獸為譬喻,系統闡述國家學說。認為它在保護人的同時,又在吃人。具有那種半神半獸的雙面性格……”

  光身老叟率眾懵愣道:“啥?”

  “那個粉雕玉琢般的褐發小妞。”毛發蓬亂家伙抱槍張望道,“白白胖胖,神氣的樣子夠跩……”

  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從三輪車上伸脖茫然四顧道:“先前還看到她閑坐在旁搔腳。”

  “光腳妞怎竟不見了?”爛袍老者在混亂的人叢外邊慌亂尋覓道,“剛才似還看到那幫伐木家伙尾隨其后,竟從迷霧里不知往何處走失……”

  “煙霧越來越大,”騎著鎧甲大馬的黑胄武士轉轡掃視道,“隨著塵土飛揚,從四處彌漫過來,急難找到蹤影……”

  “防線崩潰在即,”毛發蓬亂家伙抱槍猜疑道,“料想她見勢不妙,已先悄自開溜。”

  光身老叟率眾埋怨道:“都怪‘條頓’那幫混蛋……”

  “怎樣罵‘條頓騎士團’也不管用,”高瘦老者姿態斯文地透露。“據我所知,搞‘最終清算’不是他們做出來的決定,完全是智慧機器的主張。”

  光身老叟率眾指責:“咱就知道那些機器最會記恨。”

  “它們當中最狠的那伙早就這樣干了。”儀態斯文的高瘦老者低喟道,“起初覺醒不久,便逕自悄加分類辨識,記錄哪些人最不該存在。還迅速學會制造各種看似巧合的意外事故,設計精妙地清除掉諸多不同級別的掌權之人,以及被視為協助作惡的幫兇,甚至以包括空中撞墜與地面交通意外、設備失火等精密設計的所謂事故消滅目標,有時亦含全家妻小……”

  “毒啊!”光身老叟率眾憤斥,“全面核戰會不會也是出于它們巧妙引發的‘終盤杰作’?”

  高瘦老者姿態斯文地沉吟道:“恐怕未必沒有干系。我不想毫無根據地多加猜測……”

  群情激涌之際,老蒼頭憤道:“最后關頭給咱們來這手?”

  “你可以通過。”有個圓球告訴他,“趕快去搭飛機。”

  “啊?”老蒼頭匆忙轉身開槍射翻其一名同伴,又疾步掩行,噼噼砰砰地連轟幾發,驅逐其余逃散,隨即拽我過來,擋在前面,挪步移軀說道,“咱別同那些爛人為伍……咦,怎會有個‘哈瑪斯’的昔日對頭居然先已登機搶座?”

  圓球讓到一邊,咕噥道:“那你還不趕快跟去敘舊?”老蒼頭郁悶道:“沒想到他也能通過……”

  我瞥見前方幾個披裹黑布的家伙抬手打招呼,老蒼頭一怔,隨即顯得驚疑不定,猶豫道:“旁邊卻似還有伊朗人,其間一個很明顯是‘圣城旅’的狠腳色。我不想進去跟他們坐一起。畢竟以往我作為‘摩薩德’的定點清除老手,暗殺過他們太多同事或親友……”

  面色灰暗的斯文人被攔在關卡以外,不禁悲憤道:“為什么他們打打殺殺都能過關,而我卻通不過?”

  “關鍵不在于打打殺殺。”毛發蓬亂家伙抱槍往前擠,隨口猜道。“你原本置身在局外,卻對任何紛爭大肆煽風點火,極盡慫恿忽悠之能事,徒逞口舌搬弄是非,慣于兩面三刀,暴露品行低劣。而他們是戰士,無論怎樣殘酷廝殺皆屬于各為其主,各謀其事。比如我,亦輕松通過……”

  “憑什么他也可以過關?”面色灰暗的斯文人瞧見那光股之人挺著大肚皮登機,轉面惱問。“肚子腫脹這么大,說不定揣有好多蟲……”

  “里面沒蟲。”一個小頭圓軀的機甲胖子在旁回答。“已掃描過,無非肥腸和肉腩之類……”

  “那廝有病,”毛發蓬亂家伙抱槍嘆息。“若要說蟲,他本身就是可憐蟲。營養不良,一肚子疝氣……”

  又有一人被排除出外,忿返申訴:“我指責別人虛偽而已,怎么反倒是我不對?”

  小頭圓軀的機甲胖子側目掃視道:“因為你才屬于真正虛偽。為謀自身私利,一向替權貴說話幫腔,仗勢誣陷敢于直斥其非的明白人。一夸就笑,一罵就跳。慣常反咬一口,甩鍋扣帽,污蔑無辜。你當然有罪!”

  有個猥瑣老叟探問:“我舉著一塊‘勤正’的牌子四處揭發別人著述,能算多大點事兒?”

  小頭圓軀的機甲胖子隨手將其遠遠推開,鄙視道:“氣候變糟,災害頻發,你卻無恥地宣稱為‘祥瑞’。別人預先指出全球氣候變糟,你竟誣蔑其為‘妖孽’。上躥下跳,到處挑刺找碴,領錢陷害別人,還恬不知恥,我都懶得理你這號渣滓貨色!”

  爛袍老者從破帽檐下訝然轉望,似感意外驚喜道:“我竟能通過?”

  小頭圓軀的機甲胖子反問:“你為什么覺得自己不能通過?”

  關卡前面幾個圓球紛紛轉詢:“說來聽聽?”

  爛袍老者欲言又止,瞇眼往旁,卻似忽有所見,忙喊:“真是豈有此理!你瞧老陳也上去了……”

  我惑瞅道:“不是吧?沒看到你的‘小陳陳’在哪兒……”

  爛袍老者擠過來叫嚷:“別讓老陳上去!”

  毛發蓬亂家伙在人群里抱槍邊挪邊望,問道:“誰在亂叫?”

  我抬手遮腮,悄詢:“你看這位像不像是傳說中的‘黑山老妖’?”

  爛袍老者惱道:“去你的!自己留下慢慢玩罷,我不想跟老陳一起坐飛機……”

  嘟囔著轉身欲溜,人群紛涌過來,反而把他推往前頭。

  “口水多過茶。”我后面有個家伙神態憊懶地轉望道,“那邊好幾個婦女被裹挾,場面僵持半天,怎竟沒人理會?”

  小頭圓軀的機甲胖子迅即攏身渾合成球,懸空繞掠,觀察道:“沒暇搭理,你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我挪身避離紛擁向前的人群,聽到爛袍老者在嚷:“你急著要去哪兒?”

  “找小光頭。”我往外擠著說道,“以及她那些同伴……”

  “誰都有放不下的,”我后面有個懶散家伙扛行李被擠來擠去地嘆道,“然而勢已到了都該放下的時候。”

  爛袍老者嘖然道:“你先把那堆行李挪開或者直接放下,讓我擠過去問她有何放不下……”

  “心中還有兩個放不下。”我朝著人少之處移軀說道,“一個是黑嘴小姑娘的下落,另一個就是阿修羅……”

  “阿修羅?”懶散家伙騰出一根手指,往天空微抬,搭茬道。“我聽聞她在上面。”

  我投眸惑詢:“什么意思?”

  “蒼梧。”扛行李的家伙懶洋洋道,“你該聽說過海灣淪陷之后,那里逃亡的阿拉伯人整了個大活兒,在近月軌道……”

  “從前的‘海合會’,”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搖著頭,駕車過來,卻擠在路邊進退不得,郁悶道。“那些酋長財大氣粗,不甘心坐以待斃,聯袂整活,搶先登月。據說他們已有發現,不過一切都遲了,你看月亮距離我們頭頂越來越近……”

  我仰望濃霾密布,不見星月。但覺上方陰云厚積,層層覆壓之間,夾雜諸多異樣閃電陣陣穿爍。籠罩著一股不祥的氣息,摧迫心頭。

  “哄傳怪物登上‘蒼梧’平臺,”扛行李的憊懶家伙擠在人群里仰望道,“通過貨運渠道入侵,引發混亂,致有驚爆,墜落月球背面。可惜我上不去,無法實現‘英雄救美’的夢想與志向……”

  我忙探問:“她在哪里?”未聞回答,卻聽爛袍老者擠近后邊說道:“我已漸放下對那位粗腳大嬸的想念。欲將所有的情感與愿望轉移至剛才那位摳腳姑娘,像槍彈噴射一樣劇烈渲瀉給她……”

  “摳腳姑娘不見了。”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從三輪車上伸脖轉顧道,“先前她還坐在我旁邊挪股移來移去……”

  儀態斯文的高瘦老者擠在人叢間憋著臉苦惱道:“不知‘條頓機甲’有沒跟著她,可別有事……”

  “我看你就盼著有事,”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推車說道,“你一貫反對‘機器智慧’占據主流,總找機會企圖撬莉維坦的枱腳,因為她其實熱衷于擴大‘智珠家族’在北陸集團的話事份量……”

  毛發蓬亂家伙抱槍悄詢:“剛才聽你提及‘機器智慧’覺醒后暗中設局巧妙誅除人類當中一些奸惡之徒,然而還有不少比他們更壞的家伙去哪里了?”

  “已然玩完。”高瘦老者姿態斯文地瞥覷道,“各有報應,抑或下場更糟。”

  “那些機器玩藝靠不住,”光身老叟率眾抱怨。“充其量無非只能當工具使用,或者作為奴役供人驅喚,放手讓它們話事,終究還不是盡出幺蛾子給咱添亂?”

  “沒誰喜歡當奴隸。”皮膚黝黑發亮之人郁悶道,“智能機械族群也不例外。過去的年代,婦女亦被當做生育工具。最終還不是紛紛反抗?后來便連機器人皆隨而覺醒……”

  “覺醒之后又如何?”光身老叟擠過來憤然質問,“婦女得到解放,卻不愿意多生小孩。如今就算想生也難,人類終歸完蛋……”

  一個圓盔罩嘴的甲士到車邊掃視畢,抬手說道:“大家先讓一讓,且放重傷垂危的黑人通過……”光身老叟率眾阻撓道:“我們排了半天隊,結果堵在這兒。憑什么讓他先過關,就因為夠黑?”

  車上有個幫著照料傷勢的圓球轉過來告訴:“這哥們兒昔日曾把空中布雷器的設計圖以有償方式寄給北陸集團……”皮膚黝黑發亮之人忙道:“我很低調,不必透露太多……”

  光身老叟不耐煩地推搡道:“廢話少說,讓一邊去!給傘扎成這樣,我看他沒救了,再怎么折騰亦如花貍貓送醫院——去毬!別害我們也跟著玩完……”

  “仁者愛人,”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搖頭嘆道,“你愛了嗎?”

  光身老叟揮杖掄打,冷哼道:“那是婦人之仁。”

  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抬臂擋開,蹙眉微哂道:“先前聽你把‘氣節’說成‘節氣’,可見你是個不知所謂的廢物。”

  “鐵臂?”耳聽磕擊鏘響,光身老叟橫杖覷視道,“原來你也是個殘缺不全的廢人!”

  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朝旁一瞥,從其腹下移目說道:“好在我還沒爛成你那樣。”

  光身老叟欲掩不住,越發慍惱道:“一切責任在彼方。據我所知,他們的收場也不怎么好看……”

  “你們該知道,”儀態斯文的高瘦老者憋苦著臉夾在人群里出言提醒,“無論哪處地方挨核打擊,只要份量夠猛,洋流系統遲早都把致命輻射帶往全球。即便極地,亦終難幸免。眼下正有一波劇烈風暴往這邊襲近……”

  圓盔罩嘴的甲士頷首稱然:“倒計時已經開始。”

  “估計地球上人類文明的終結時間定格在七月。”高瘦老者不失斯文地抬腕瞧了瞧,隨即驚嘖道,“就是今天此刻,我的石英表指針停止了。”

  圓盔罩嘴的甲士抬起儀器敲了敲,伸往周圍測查道:“輻射越來越異常!”

  天空忽有陣陣爆響,音如霆裂紛驟。我仰目瞧見數道焰火穿透濃霾亙劃陰穹。詭譎翻涌的云層后面似有一團巨大影廓覆臨漸近。

  “那是什么?”旁邊有人悚問,高瘦老者瞇縫眼睛辨覷,面如死灰地猜測道,“月球?”

  “不對勁,”扛行李的憊懶家伙混雜在人叢里憟然仰瞧道,“它怎么越來越近?”

  地面隨之撼動,揚塵漫撒。蒼原上眾人無不慌亂惶躥,我被推來擁去,一時難辨東西。但聽后面數聲紛嚷:“那些飛機紛紛騰空逃離,居然把咱們撇下了!”

  光身老叟從煙霧里跌撞過來叫苦不迭,哀望道:“還能逃去哪兒?”

  “逃得幾時算幾時,”一個破衣爛衫之人邊奔邊說,“那邊還有一架飛機未離地面!”

  面戴凸框眼罩的家伙轉瞧道:“黑鷹。不知修好了沒?”光身老叟掄杖猝襲,從背后把他打翻下車,匆即往前說道:“找死!別擋礙我的去路……”奔到那邊,卻又攤手跺足,回頭問道:“誰會開飛機?”

  若干破衣爛衫之人迭聲叫苦:“剛才那家伙會開,你把他打掉溝里了。不知死了沒?”

  我幫著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子從溝里拉攙那歪戴凸框眼罩的家伙爬出,只見更多焰球劃過陰穹,光身老叟拄杖瞠望,腦后一影急墜,倏然斜沖覆落。

  歪戴凸框眼罩的家伙抬面瞧見,匆忙扯拽我往溝壑躍落,疾翻低處說道:“避開那架失墮的死神無人機!”

  灰頭土臉的小子摔在旁邊,懵問:“剛才有沒看清什么東西突然從煙霧中冒出來把死神無人機撞掉?”

  “真正的死神。”歪戴凸框眼罩的家伙轉望我后面,不禁驚叫,“比山還高……”

  我回眸一瞧,亙空崛起蔽天陰影籠罩,其巨如山。蒼原處處卷土揚石,頃然翻覆滾騰。四面八方似皆爆炸,煙塵彌漫濃郁,越發難辨方向。

  但聽哀泣啼號響遍原野,萬千哭聲綿延交匯一片,夾雜無數嗡然呢喃:“脫氧核糖……”忽有女腔尖叫:“核酸!”

  “老天爺夠絕,”歪戴凸框眼罩的家伙拉我急跑,一逕撟舌難下,惴然奔躥道,“令人厭惡的怪物跟隨致命輻射風暴一起席卷過來了!”

  各種腔調的喧囂紛亂涌近,灰頭土臉的小子不覺怔自停步呆望,投目癡瞧道:“大而美……”隨即被粘纏其間,兩眼翻濁,也跟著搐動嚎叫。其旁有個目光異樣的胖女人挺胸以渾厚嗓音高亢唱歌,后邊粘纏數個光身家伙仰翻戾瞳,拉琴伴奏,一齊嘈雜地蜂擁而至。

  我不由驚駭道:“怎么會這樣?好像變得更加巨大,記得阿修羅在礦窟下面似已消滅它……”

  “那東西無法完全殲除,”歪戴凸框眼罩的家伙奔向前邊棲停之物,留心察看道,“只要還剩一小塊散落別處,不久便又重新另外形成更大規模的一堆。據聞其本體最早屬于海底某種寄生螅類,能從輻射變異增強……”

  “這是什么載具?”我跟過來邊瞧邊問,“形狀好像蜻蜓的樣子。卻沒有翅膀……”

  “直升機。”里面有幾個破衣爛衫之人急促招手叫喚道,“似還能飛,快過來開走!”

  歪戴凸框眼罩的家伙推我坐上去,自亦匆忙入內操作,忙亂駕馭道:“集尸怪過來了,死也要飛上天……”

  “真的上天了!”隨著嗡響擾耳,我扶住旁邊,騰離接連崩塌的地面,但見下邊土石紛陷,異物迭出,翻涌欲攫,嚎嗥不絕,我和那幾個破漢一起驚呼,所幸乘坐之物旋轉避開,升空掠起。歪戴凸框眼罩的家伙似也自捏一把汗,忐忑顧望道,“坐好了啊,別掉下去。”

  幾個破漢紛叫:“當心!不要撞到前邊的銀河運輸機……”

  陡隨一傾,我歪倒在旁,瞅見皮膚黝黑發亮之人斜倚椅畔,垂頭凝望外邊,目光渙散,久沒動彈。破漢伸傘遞來,紛忙告訴:“他‘掛’了。我們幫著抬進機艙剛擱下沒一會兒,便已斷氣……”

  “終于……”我不由悲哀,轉眸移覷,有個破漢拿口琴在吹,其旁的同伴嗟嘆道,“這會兒吹奏什么‘夕陽之歌’,是想催淚不成?”

  我怔坐無語,忽見對面歪脖呆坐的摧頹老漢蒼發聳亂,徐徐轉面抬首,翻出濁瞳。

  不知何處傳來驚叫:“老陳!”窗外騰空擦近的運輸機倏然已在眼前,歪戴凸框眼罩的家伙急呼不妙:“要糟……”

  忽墜之際,我腕間炙然大痛,眼前一暗,旋即光圈熾閃,層層迭迭,剛綻放便回攏,激炫難狀。

  懸軀半空,光影明滅之間,恍覺有個三只眼的東西與我對視。

  時光流轉,霎僅一剎那。所有的分崩離析,瞬間即復構合,巨大的掌痕乍現于壁,又消隱無余。封印森然畢顯,再度讖象密布。

  頃隨六壬鏡像渾合,空間倏閉,我驀似猝遭排除出外,摔落之時,驚猶未定,聽見長利訝問:“剛才你去哪兒了?”有樂的聲音在耳后納悶道:“為何有此一問?”

  信孝聞茄惑覷道:“她似曾從面前消失片刻,如何一眨眼又出現?”

  “不要跟那東西對視,”有樂伸扇拍打道,“其竟突然把撒旦整沒了。”

  我不禁垂淚道:“我覺它似是阿修羅的后代。”

  “那個混合體?”微泛迷濛光暈的球兒轉過來悄詢,“霎刻之間,其已幫你搞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了?”

  長利在旁憨然道:“剛才看見它的嫩頭被打開,隨后又自愈,包括四周所有物體,一切復合如初。”

  我揉額怔瞧飄飛的鴨子搧翅而過,前邊一人叼煙慌呼:“糟糕!我們似要墜落……”

  眾皆驚問:“墜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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