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婳為楊文華的一番話怔住了，她只想守護南疆國土和子民，野心還沒那么大，可當聽到一統天下四個字，她竟產生了非分之想。

　　順昭帝有一句話說得不錯，不要低估了帝王對權力的欲望，她不是太子，更不是帝王，驟然聽到“天下”，渾身的血會不可抑制地沸騰，仿佛入了永無止境的深淵，不斷下墜只為了探清深淵底部的真面目。

　　密室內鴉雀無聲，雙方人員都在等殷婳一個決斷，楊文華更是一刻不離地看著她，瞳孔放大，滿含迫切。

　　殷婳捉住袖邊，想起了師父的一句話，道人不為功名利祿所驅使，才能擁有真正的道心，她醍醐灌頂，險些陷入了怪圈。

　　幡然醒悟后，殷婳神情肅穆地說，“他配不配本殿不想評論，本殿只想守好南疆。”

　　楊文華眼中的希冀滅去星火，哂笑一聲，“二皇子，沒有野心，你終究是不配。”

　　殷婳收緊十指，陳匕石拔出大刀架在楊文華脖間，殷婳伸手攔住他，屏退暴躁的漢子，走近兩步，“楊大人敢說敢做，一身赤膽血性，本殿很是欣賞，不過修道之人重心境而非欲望，所以本殿沒有做梟雄的打算。”

　　楊文華瞇起雙眼，看了殷婳許久，頗具深意地說，“你會改變今日的看法，沒有人能純粹做到清心寡欲。算了，你做你的道家人，我做我的欲海浪客，彼此無愧于心。”

　　殷婳動動嘴唇，到嘴邊的原話咽回去，沒說什么，只是緩緩頷首表示同意。

　　與楊文華達成協議，殷婳連夜趕回使館，楊文華的話猶在耳畔，她多番提醒自己要保持道心，不能為野心驅策，可往往她越是強調，思緒都會往反方向傾斜。

　　一夜沒有困意，她裹著雪氅站在欄桿前，站在高處俯瞰繁華富麗的城池，心底暗藏的苗頭如雨后春筍般瘋狂生長，逐漸偏離了她的控制，甚至一度想把這座東方明珠據為己有。

　　如果她能當政，她一定會肅清寰宇，給自己的子民修建安居樂業的避風港，做萬千子民心中圣明的帝王，受萬民愛戴。

　　不行，還是不行。

　　她在無極觀入門前曾向師父發過毒誓，此生永不稱帝，誓言已定，君子不可違反。

　　樓上燈盞搖曳，燈下另一道人影輕步挪到她身邊，“殿下，睡不著？”

　　殷婳收回發散的思緒，轉眸看向身側之人，眼前少年正在長身體的年歲，過了將近一個月，她靜下心來仔細觀察才發現，秦旭已經悄悄長了一大截，現在都能挨到她額頭了。

　　“沒什么，你怎么不睡？”

　　殷婳攏緊雪氅，她的手很冷，可惜身體也冷，根本暖不了手。

　　秦旭把燈籠放在欄桿上，雙手捂著外面，垂眸看著里面晃動的燭光。

　　“殿下，你覺得，毀了現、現在的工程，圣人還、還會再建么？”

　　殷婳目光遠放，“北晉大運河分為好幾個區段，其他河渠都已經溝通，單單是九龍渠毀了，他不會半途而廢，必定會重修。”

　　秦旭抿抿唇，“那還是，會有，更多人，受害。”

　　殷婳嘆口氣，抬手摁住秦旭肩膀，“這是大勢所趨，除非你擁有可以與順昭帝匹敵的權力才能扭轉，不然只能視若不見。”

　　秦旭抬頭望她，“大涼的，國師，他也不行嗎？”

　　殷婳搖搖頭，音色比月光還溫柔，“他永遠不會把大涼國的命運當作籌碼，死的是別國百姓，干系不到大涼，他何須介意？”

　　秦旭說，“可他，好像是，修道的，竟也沒有，憐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