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時代的朱維正相對孤僻，哥們死黨高中才有。

　　這也是他頭一次到同學家做客。

　　當朱維正真正立足在陳路斯家門口時，內心涌起波瀾。眼前這破舊的矮房子和旁邊空地上堆滿的垃圾，都在無聲證實著有些傳言非虛。游過的空氣都帶著奇怪味道，和這里相比，朱維正家已經不錯了。

　　陳路斯神色略顯尷尬，朱維正反倒是自然起來。

　　他指著一大排的矮房子問，“哪家是你家？走唄。”

　　陳路斯帶著朱維正到自己家門口，推門便喊：“媽我回來了。”

　　里頭黑咕隆咚里的房間里走出一中年婦女，手上還拿著空心菜。這個中年婦女，比之朱維正母親陳秋更顯蒼老和艱辛，昏暗燈光都遮不住歲月摧殘留下深深溝壑，雙手都有明顯的繭子和傷口。

　　看到這位婦女，朱維正猛然想起，前世班上曾組織過一次捐款，捐款對象就是陳路斯。閃現出的記憶片段沒出錯的話，那次應該是陳路斯母親重病住院。朱維正那時候和陳路斯一點也不熟，捐了5塊錢。

　　陳路斯放下書包就去接菜，埋怨道：“媽，你怎么又不開燈呢……”

　　陳路斯媽卻瞅著朱維正，口中驚訝：“呀，毛毛回來了，今天還帶同學來了呢。來坐，毛毛你搶我手里菜做甚么，給你同學搬個椅子倒杯水喝啊，飯馬上就好，等下一起吃吧，家里亂的真是……”

　　朱維正忙道：“阿姨不忙，今天下午發生了點事情他受了點傷，我就送陳路斯回來。”

　　說到受傷，陳路斯媽就立即慌張起來，手上菜一丟拉著陳路斯打轉轉的看，嘴里嘟嘟嘟念了一串：“啊喲喂，你怎么又受傷了啊，要了老命哇。叫你小心點，別那么虎頭虎腦，就是不聽啊。這次怎么搞的啊，傷哪兒了啊，重不重啊，疼不疼啊，藥家里還有些紅花油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你怎么這么不聽話啊……”

　　陳路斯低著頭一聲不吭，任憑關愛與責罵。

　　朱維正見陳路斯媽看到傷口不算嚴重，作勢就要打人，趕忙制止并把今天的情況挑了些不嚴重的說。順帶狠狠夸了一番這個見義勇為的好同學，更是把警察叔叔親自買的藥送了上去。

　　陳路斯媽這么一聽總算是放心下來，為自家孩子的勇敢開心了一會轉而又憂心的問：“是社會小混混吧……他們不會報復吧……毛毛，你出門可得小心著些啊，遇到就跑……”

　　“媽，別喊毛毛了……”

　　陳路斯耷拉著腦袋。

　　朱維正看的樂呵。

　　朱維正也沒有多待，喝了兩杯水婉拒晚飯獨自回家。

　　臨走時，他遠遠的望了望這家人。矮房子亮起暖色的燈光，玻璃窗里隱隱綽綽看見陳路斯和他媽兩人似乎在收拾桌子準備吃飯。屋外有大片空地，空地連接著草地，然后是漫無邊際的黑夜，蟲子在夜色下嘰咕嘰咕的叫著，此起彼伏。

　　朱維正心想，要說人家窮，人家還是獨棟自帶大空地呢。

　　回到家更晚，朱維正也挨了陳秋一頓訓，讓他頗有些郁悶。只是鍋里還熱著的飯菜讓他重新開心起來——

　　飯菜真香。

　　周末，朱維正早起又去了一趟陳路斯家。

　　陳路斯正幫他媽收拾空地上的一些廢品，打算送到廢品收購站去賣。

　　陳路斯的母親叫馮蘭桂。對于一向不聽話的兒子能帶朋友來家里玩，尤其是還看著挺乖的一個娃兒，馮蘭桂打心眼里開心。

　　見娃兒還要主動幫自己收拾廢品，連忙出聲阻止：“哎喲，別忙別忙，我來，這些廢品釘子多，小心手。毛毛，帶你同學出去玩，在這搗騰什么呀……”

　　朱維正笑道：“阿姨，平時我也會常幫我媽收拾瓶瓶罐罐拿去賣的。”

　　馮蘭桂不放心，這別家孩子要是在自己家受傷了，那可就麻煩大了，“那也不行，放下放下，這些事情我們做父母的忙就行了，你們這些孩子應該多看看書，多考幾分才是正道。”

　　奪下朱維正手里的活計，馮蘭桂問：“初三了吧，想好考哪個學校沒？區一中上的了不？”

　　屋里頭傳出陳路斯無奈的聲音，“媽你跟朱哥說啥呢，人家期末全班第三，五校聯考排名也很高，區一中算個屁啊，只要人家想，市一中也能進！”說到后面陳路斯得意起來，仿佛這成績是他的。

　　馮蘭桂手里東西吧嗒一下掉地上，瞪著眼睛念叨：“全班……前三？我的乖乖啊，這不是尖子生了嗎，將來要考清華北大的呀……”

　　愣神好一會兒反應過來，把朱維正往外推，“好孩子啊好孩子你跟我家陳路斯玩啥啊，他就知道去網吧，你快回去，別讓毛毛帶壞了……”

　　屋里頭陳路斯聽自己親媽這樣說，差點暴走。

　　這邏輯回路也把朱維正整無語了。

　　“阿姨，沒您說的那么嚴重……陳路斯也很好的，對同學很義氣。今天來我也不是找他，是想找您。”

　　“找我？”馮蘭桂停住手。

　　“是，找您，問您點事情。”朱維正指了指遠處一堆廢品，“阿姨，那堆廢手機也是外面撿來的嗎？”

　　馮蘭桂瞄了一眼，“你說這個呀，是咯，之前我做環衛工撿來的，有些殼子還挺新呢，不過沒用了。”

　　朱維正有些欣喜。其實很多人不知道，廢品收購站里的廢舊手機，絕大部分都是由環衛工、撿垃圾的人收集起來的。汰換的越來越頻繁的電子設備，越來越多的被直接丟棄在垃圾箱里，環衛工們收集后，也會成為一部分收入來源。

　　“阿姨，我家親戚最近在收這種廢手機呢，你想賣就到……”朱維正朝著屋里喊一聲，“陳路斯，別切水果了，先拿個紙條和筆來。”

　　寫好地址，又道：“那里賣可以多賣好多錢呢。”

　　馮蘭桂捏著紙條，有些不知所措。

　　“馮阿姨，我親戚的意思是說，他想讓您去和您之前那些做環衛工的同事們做生意呢，您去收購，再賣到我親戚那里，能賺不少錢呢。”

　　馮蘭桂這下聽懂了，“這……這就是倒賣嘛。”

　　“對咯，不過現在倒賣又不犯法。阿姨你明天有空就過去看看，我也會在那里幫忙。”

　　“這……那我明天先去看看？”

　　“可以嘛，先看看。”

　　朱維正沒再繼續說，但他知道馮蘭桂已經有所意動。

　　接下來，只要馮蘭桂摸到錢，自然水到渠成。

　　第二天朱維正早早過去，約了今天方克敵裝貨，新一批15噸的廢料要送到粵省去。幾趟熟悉后，朱維正已經不用再跟車去粵省了，方克敵把料送到，費濡那邊確認無誤打錢，朱維正這邊再給方克敵結款，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臨近中午時，馮蘭桂背著兩包廢手機來了，看份量不輕，應該不止她自己之前收集的。

　　朱維正迎了上去，借口親戚不在，幫忙稱重。

　　“阿姨，稱好了，不輕啊有37斤呢。別的收購站一斤幾毛錢，我這兒給您算1斤一塊五，總共55.5元，您點點？”

　　馮蘭桂捏著錢的手都有點抖。這次四十斤的廢手機，一半是她從別家那里收過來的，第一次賣不敢收太多怕虧本，現在錢到手上，驗證了確實能賺錢。

　　馮蘭桂內心燃起了一絲絲火種……

　　……

　　這一趟送貨之后朱維正開始苦惱人手不夠了，起碼現在這收廢料的場子就需要有人看守，平時像馮蘭桂這樣的散戶過來也要有人收。

　　但卻無人可選……

　　好在馮蘭桂家自帶大空地，朱維正只好借口親戚外出，讓她先囤，待下周回來再一起賣了。這陣子得找個人幫他看管院子。

　　新一周。

　　校外打架的事情經過周末沉淀后終究還是往上捅了，畢竟都嚴重到出警了。事關重大，學校也沒辦法隱身。所以周一一大早，朱維正、陳路斯和恢復差不多的趙際就被班主任林暉叫去了辦公室問情況。

　　可對于上周的情況，三人是一問三不知。

　　趙際、陳路斯不知道是真的，但朱維正不知道是假的。

　　前世，這起事件也發生了。挨打依然是趙際，而打人的也還是那幾個混混，只是和前世那幾個混混毫發無損的走了，這次卻被抓了兩個。

　　前世時所有同學都知道趙際惹了人被社會人打了，但都不知道是惹了誰，直到許久之后同學聊天才有人說起，說隔壁班何韜后來喝酒吹牛，把自己初中找人打了趙際的事情吹了出來。

　　何韜啊……

　　離開辦公室，朱維正瞇著眼望著天空，若有所思。

　　本以為此事就會這樣揭過，結果第二天大家就聽到一個意外的消息——

　　何韜，被人打狠了。

　　這天初三1班和初三2班的話題全是這個：

　　“何韜啊，對，隔壁班那個。昨天下午放學，走在路上被六七個人架著進樹林了，有人跟進去看到何韜直接被用棍子敲，好幾個人揍的可狠了，好像還吐血……”

　　“今天何韜沒來上課！”

　　“這……我還以為是假的，看來是真的啊。誰打的啊？太狠了！”

　　眾人的目光望向趙際，趙際連忙晃腦袋，表示跟自己無關。他搖頭也沒用，最后大家都開始猜到他是因為說何韜和班上某女生的一些話才被打的，由此看來，他叫人打何韜最有嫌疑。

　　而在輕紡聯校看來，這事可太嚴重了。

　　上一周才剛有同學出校門就被社會人士打了，這沒過兩天又發生同樣的事情，這回還是1班的尖子生，震怒可想而知。可震怒也沒用，除了和附近派出所溝通加強警備巡邏，想要找到幾個打人幾分鐘就跑了個精光的混混頗有些麻煩。

　　此事雖無奈也只能不了了之。

　　這事前世壓根沒發生過，朱維正也搞不清楚誰下得手，去問趙際和陳路斯，兩人腦袋搖成撥浪鼓，不像假話。

　　這事暫且按下。

　　輕紡聯校初三已經進入重點課程階段，前半年會把初三的內容學完，后半年則進入沖刺階段。但對于尖子生而言，初三開學即開始沖刺。

　　尤其是班級前幾的那些，其實競爭已經開始了。市一中提前錄取考試會在上學年期末進行，成績優秀的大概率能進，而臨場考試成績一般的也會留下資料觀察中考成績，如果中考成績突破較多也有機會被錄取，但這樣就不算提前錄取了，只是比以中考成績報考的多了些機會。

　　輕紡聯校很多優秀學生都想考市一中，但市一中只給了輕紡聯校四個名額——沒錯，能去考試的資格都只有四個，而能不能錄取還要另說。

　　所以想考進市一中，第一步不是跟其他學校爭，而是跟本校同學爭。10月開始，每月一次的月考綜合成績將決定誰代表輕紡聯校去參加市一中的提前錄取考試。

　　所謂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由此管中窺豹。

　　輕紡聯校初三年級的學生里，肖敏璐成績傲視群雄，只要穩扎穩打她必拿一個名額——前世也是如此，肖敏璐和何韜最終去參加了提前錄取考試。

　　而現在，朱維正只能去盡力搶那唯一一個名額。

　　緊張氣氛已經來臨，愛玩鬧的肖敏璐安靜了下來，每天不是復習就是看書，往返于老師的辦公室。像朱維正這樣進步飛快卻“吊兒郎當”還打架的林暉看著都要氣到半死。

　　其實朱維正也想靜下來學習，但他真的很忙。

　　周末，朱維正先是安排方克敵幫忙接了馮蘭桂收的貨，上百斤呢，然后又接到方克敵兒子方政的電話，說東西辦好了，見面一敘，順帶簽合同。

　　朱維正打定主意，這事結了說什么也得學肖敏璐安安靜靜學習。

　　和方政約在了一個小酒店見面，他到時，方政和楊蒙學已經在等了。方克敵接了朱維正電話，臨時去幫他處理事情，所以這會兒還沒到。

　　互相招呼兩句，都顯得很輕松，能夠把這件事推進落實，幾人關系進步匪淺。

　　楊蒙學電話嘟嘟接連響了幾次，才邊道歉邊往包廂外走。等楊蒙學退出去，方政忽然將之前的家常話題一轉，問道：“朱老弟在學校跟人有矛盾？”

　　朱維正略有些訝異，“方哥從哪里知道的？”

　　知道這事的人不少，但方政卻沒理由知道啊。

　　兩人就見面一次，生活里沒有任何交集。

　　方政卻神秘一笑，“其實有些巧合。上周我朋友的兩個小弟……嗯，兩個朋友突然進局子了，就想讓我幫忙想辦法弄出來，我過去一問才知道，是去學校鬧事了。

　　我們一向反對對學生動手，聽到這種事情，立刻就找前因后果。后來你猜怎么著，我居然發現他們是受人所托去欺負了你同學，然后當時你去救場了，還把他們兩送進去了……”

　　朱維正聽得目瞪口呆，心中感概江城還真小。

　　忽然心中一動，問：“那后來……”

　　方政繼續道：“后來我知道了，就讓人把那個背后指使的人也打了一頓，就當向你道歉了，或者你要是不滿意……”

　　朱維正聽得眉頭緊皺。

　　他不認為自己和方政的關系可以好到這種程度，需要對方賣人情幫他報仇的地步。但對方既然已經做了，朱維正也不想多說什么，只舉起水杯道：“那謝了，這樣就可以了。”一飲而盡。

　　趁著方克敵未歸而楊蒙學也不見回，兩人順著話題聊到了方政曾經。

　　“……我那些朋友，其實算是發小了，別看我現在這樣，我小時候也很混的……”方政哈哈大笑，“狐朋狗友就那時候認識的，也出過事，所以認真學了兩年考了個還算可以的大學，現在才能在花城過活。

　　我是真佩服你，小小年紀就有自己的想法，關鍵還能做成功。我和你一個年紀的時候，光想著追女生……結果到現在還是單身，你說女生咋那么難追呢？他們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以前挺壞的，也沒女生啊……”

　　朱維正接過話茬，“女人只會影響出刀速度，追個屁。”

　　方政呀了一聲，“沒錯哇，追個屁，看命算了！不過有女朋友到底啥感覺……”

　　兩人聊的興起時，楊蒙學和方克敵推門而入。

　　眾人再次寒暄一陣進入正題。方政拿出一沓合同，向三位老板解說條條框框個把小時，又商議各項細節，然后準備印泥，各種簽字、摁手印，等忙活完已經過了快三小時。

　　朱維正這里事情不多，錢按時到賬即可，其他事情參與討論意思意思一下。

　　簽完合同，三人手一握，江城安達物流運輸公司宣告成立。

　　這一天，朱維正確確實實當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