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田靜早早地起床，她揉著紅腫的雙眼，感覺全身像散了架一樣。
昨晚她只要一閉上眼睛，腦子里就會閃過父親生前的種種畫面。
她甚至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等夢醒了她就不會那么心痛了。
她捂著胸口開始劇烈得咳嗽，林波趕緊快步跟過來，伸手幫她拍背。
平靜之后，田靜抬起頭，失神地看著丈夫，良久她啞著嗓子說：“小波，我想讓我爸風風光光地走。”
林波皺起了眉，他們這一年多剛緩過勁，好不容易掙了些錢。
現在的葬禮還只是個開頭嗎?以后田靜媽誰照顧？指望田虎，他自己的小家都是靠岳父養著，這以后日子怕是不容易了。
見林波沒有回復，田靜握住了他的手，用幾乎乞求的聲音說：“小波，我昨晚大概算了一下，絕對不會超過5萬塊錢。就當我們一個月沒有掙錢，行嗎？”
林波看著田靜通紅的眼睛，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回復。他知道鎮上的規矩，父母不在了，的確是要由嫁出去的女兒承擔喪葬費用。
他怕的不是這個，他怕的是接下來岳母的贍養問題和田虎一家的生存問題。只是他現在實在不忍心在田靜傷心欲絕的時候提及這些可能讓她更難過的話題。
“好吧！你要這樣做的話，我支持你。”林波說完就下樓給早早開工的大廚小工們開門。
田靜便給鎮上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打電話，邀請他們主持大局。
在他們的建議下，田靜安排人在家門前擺了兩個擂臺。一隊嗩吶，一隊現代歌舞，同臺競技，場面異常壯觀，好不熱鬧。
喪宴席位隨著兩個擂臺鋪散開來，親朋好友競相付錢點歌確保臺上熱鬧不斷。
紙扎的花圈，馬匹，豪車，侍女，金銀財寶簇擁著擺了一層又一層。這熱鬧豪氣的排場引了鎮上的人都趕來圍著看熱鬧。
臺上咿咿呀呀激烈競技，臺下圍觀的人群竊竊私語，這鎮上算是出了一位數一數二的大孝女！老人們都無限感慨未能擁有如此孝順的女兒，讓自己在另外一個世界如此風光。
街頭巷尾都流傳著田靜孝順的事跡。人們甚至用田靜的事來訓誡孩童，都希望能享一份后人之福。有些人甚至有些質疑這些年重男輕女的傳統。一時間整個小鎮都沸騰了。
“田志峰有了這個女兒，算是他的福氣。不然之前哪有這么長臉的時候？”
“誰說養兒防老？老話也不一定全對。田虎沒他姐姐有能耐，有孝心。”
“兒子也就能傳承一下姓氏，其他的還不如女孩子。”
“那也不一定，田靜花的誰的錢？還不是林波的？是人家林家的錢。”
“林波有本事，田靜能把他管得死死的，那是更有本事……”
“這金花算是給別人生了個兒子，給別認盡孝呢。“
“可不是，生個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孝順也孝順到女方家里。”
“人為啥生孩子，還不是為養老？從小就得教好了，不然辛辛苦苦一場空。”
……
余水云聽著人們的議論不免想到了自家女兒，人比人，氣死人。自家的女兒一分彩禮沒給家里撈著，反而跑那么遠。要是自己不在了，那個野心的不孝女肯定不會給自己辦這么有排場的事兒！
余水云頓時更加悲傷起來，但她又好似找到安慰郭芬芳的理由，說：“嫂子，你也看開點，別難過了。千萬要保重好身體。小靜那么孝順，你往后的福氣多著呢。”
郭芬芳仍舊滿臉絕望，她開始有點怨恨田志峰就那么狠心拋下她走了。她心里清楚，小靜絕不會像對待他那樣去孝順自己。
當年小皮匠那道坎兒，小靜沒過去。女兒對田志峰那么好，就是因為她心疼他，覺得他受了一輩子委屈。
她的小虎子，她寶貝了一輩子的兒子，她壓根不敢想。
小虎子能正正經經找個工作，養活他自家兩個孩子她都要謝天謝地了。她無法想象屈居在暴躁兒媳的屋檐下。
田志峰在世的時候仍然賺錢養家，她有底氣對著兒媳頤指氣使。風水輪流轉，現在的她卻要退了一身的傲氣，看人臉色過日子。
想到這里，郭芬芳原本已經干枯的雙眼又潮濕了，她用手捂住臉整個身子側倒在沙發上，開始嚶嚶地哭起來。邊哭邊含混不清地說著：“我以后該怎么辦呢？活不下去了，老天爺不給我活路啊！到最后落得個孤苦無依，我還是跟著去吧！”
一旁的女人們都開始跟著抹眼淚，幾個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要往棺材上撞的郭芬芳。
女人們都忍不住七嘴八舌地勸起來。
“你怎么不往好的地方想？當家的不在了，你還要兒女雙全的好福氣！”
“小虎子心善，肯定好好孝順你。”
“街坊四鄰都在呢。你有事哪個不幫忙？”
“你還有個那么孝順的女兒，小靜那么好的孩子，你這以后的福氣享不完。”
……
田虎媳婦于穎把兩個孩子叫到跟前，交待他們到奶奶身邊安慰一番。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地擠過去，一個撲在腿上，一個撲在背上，緊緊抱著哭泣的奶奶。
郭芬芳擦擦眼淚，一下一下地拍著孩子，嘴里再沒了嗚咽聲。她累了，渾身抽不出一絲力氣，她只想直愣愣地躺著，啥也不想，啥也不做。
田志峰被安葬在他養父母身邊。小時候因為家里孩子太多，為了生計他被送到了本家叔叔膝下改了門。
他的感受，他的喜怒哀樂從來都是那么卑微，沒有人在意他的過去。他的一生寡言得就如同秋日里隨風而逝的一片枯葉，就連落在地上也不留一絲痕跡。
田靜跪在墳前，墓碑上熟悉的名字逐漸被眼淚模糊，她無助地在心里喊了無數遍“父親”。
良久，她重重地說出一句話：“我媽，我弟，您放心吧。”
聽到田靜的話，林波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后跟著一起磕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