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殊慢悠悠地在禁地里散步,累了便靠在樹上歇一歇,抬手開辟出一條通道,聲音仿佛低語,卻又在禁地各個角落響起:“要去投胎的亡靈就來禁地中心,過時不候。”
沒一會兒,周圍隱蔽處藏了好幾個異獸或是亡靈,眼巴巴地望著這邊,似乎在思考她說的話的真實性。
此處還有正常思維的鮮少,更多的像是找到了獵物,幾乎按耐不住心里的嗜殺,想要沖上去將她撕咬進肚,皆死了個徹底。
終于,一個單薄的鬼影飄了過來,望著通道那處鮮紅的彼岸花,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我真的可以去投胎嗎?”
她露出一個不帶任何嘲諷意味的笑容,眼神認真:“嗯,去吧。”
等了許久,也只有一兩個正常的亡魂,其余的不知是被污染,還是已經被其他同類吞噬。
一聲很輕的嘆息,君子殊妖冶的紅眸重新變得冰冷,抬手關閉了通道。
紅色、藍色、綠色的鮮血融入焦黑的土地,看得并不真切,可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忽略不得。
君子殊恍然地看著這一切,唇裂溢出的鮮血進入口腔,眼神清明了幾分。
看來禁地內還能擾亂心神,得多加注意了。
找了處干凈的地方,她直接坐在地上,又拿出壇烈酒,盡數傾灑在受傷的皮肉上。
疼過后便是麻木,她看著自己被利爪劃開的皮開肉綻的傷口,卻又仿佛在看什么藝術品。
“師姐!”
君子殊立馬望向遠處的少年,輕瞥了一眼銀妄,下一秒少年便站在了眼前,急切又心疼地看著手臂上那可怖的傷口。
“你來做甚?”
她有些不悅,就像是自己一個隱秘的小癖好被人發現的感受,她一個彼岸花妖,對疼痛的感知并不大,也因此會追求疼痛。
她心里也有個度,對她的影響并不大。
祁鶴疏看出了她眼底的煩躁,還是顫抖著從袖中掏出藥粉,輕動作地撒在傷口處,“你還有哪里傷了嗎?”
“……沒。”君子殊將挽起的袖子折了折,靠著樹干閉目養神。
他蹲下身,語氣親昵:“師姐,我們好久都不曾見過面,我很想你。”
“嗯。”
“我知道師姐愛喝酒,早就備了好酒,就等你醒,我們好把酒言歡。”
“嗯——”像是夢中的囈語,聽上去很是困倦。
祁鶴疏見狀,不再言語,盯著她的傷口逐漸愈合,皮膚白皙光滑,微微松下一口氣。
銀妄立在一旁,一動不動,但他總覺得銀妄在盯著自己。
他思考了許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君子殊不可能一生困在宮殿之內,做他的王后。
在那些并不算多的相處日子里,她向往自由,愛憎分明,偶爾會有點瘋,這樣的人,是無法忍受困居他人之下的。
“你這是什么眼神?”不知不覺,君子殊已然睜開了眼,只覺他望著土地的眼神異常奇怪。
眼神算不得深情,也就好開口:“我建議你直接把這禁地燒了,這地方沒有什么存在的意義。”
祁鶴疏皺了皺眉,“這恐怕不合適。”
她起身,將袖子撩了下去,拾起銀妄,“你看著辦,我去將剩下的解決了。”
禁地不分日夜,迷霧籠罩的暗色彌漫著絲絲血氣,莫名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似乎一旦沾染上,便再也擺脫不去。
君子殊低頭看了看劍,血并沒有濺到身上,卻有一股窒息的難受,仿佛空氣都被什么東西掠奪了去。
她退至數米外,遠離了那片紅色的血霧,而祁鶴疏也跟了過來。
“別去接觸血霧。”
“好。”祁鶴疏故作乖巧地點頭,往她那邊靠了靠。
這一舉動換得少女一聲輕笑,他怔怔地望著她勾起又逐漸垂下的唇角弧度,似乎又看到了歷劫的那些日子。
不管是開心還是無語,總之先笑那么一笑,又或者是為嘲諷他人起的頭。
她掃過少年那雙深沉的眸子,別開了臉,斂去了眸中的神色。
“聽說過夜叉嗎?”這一片的地堆滿了石頭,不遠處是一汪潭水,絲毫沒被血霧影響,仍舊清澈。
他點了點頭,君子殊繼續道:“這里的可不是看守十八層地獄的夜叉,以吞噬亡靈為主,但也可食人畜。這只是個水行夜叉,那潭水就是他隱匿的地方。”
說罷,她從腳下撿起一塊石頭,用力地扔向了深潭,幾乎沒有濺起水花,像是潭水將石頭吞了下去。
“雖受了污染,應當也是懼火的。”她邊說邊點燃了火把,緩緩走向了血霧。
祁鶴疏忍不住跟了兩步,伸手拉住了君子殊的衣袖,眼眸閃過慌張,“你要以身犯險?”
“非也非也。”君子殊用了巧勁將袖子抽了出來,步伐從容。
木生火,火克金,而白虎五行屬金,加上這血霧詭異,祁鶴疏必然不會過來。
火焰霎時沖天,祁鶴疏急急避讓,灼熱的溫度似乎將空氣都融化了,他驚懼地看著被火焰包圍的少女。
火焰一接觸到血霧,火舌得舔舐更歡,她繃著的笑意釋放出來,側頭看了一眼被火光模糊了面容的少年,抿唇笑了聲。
她回過頭,步步緊逼,直至站在水潭的邊緣。
滾滾濃煙夾雜著怪異的腐臭味四散開來,祁鶴疏剛后退幾步,周身的氣息涌動,全都重新卷回了火焰之內。
他復雜地望著那道模糊的身影,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卻也只能無奈地松開。
君子殊不知道他的這些小動作,修長的手指在清澈的潭水中攪動,抬起時撩起大片水珠,激起一圈圈漣漪。
寬大的衣袖暗了一片,她不甚在意,將手中的火把隨意拋入潭中,沖天的火光頓時暗了下來。
原先的濃霧卻不知所蹤。
“我下去探查一番,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出去。”她雖沉睡了許久,但在印象中,也只是一眨眼的事。
祁鶴疏與記憶中的少年大有不同,但此時還是習慣地將劍橫擋在他身前,習慣性地……護著他。
他不是齊千齡,也不是秦未離,而是妖界令妖聞風喪膽的妖王陛下。
“這潭水古怪,還是不要冒險為好。”祁鶴疏瞥了一眼收回的銀妄,倒沒有繼續上前。
“既是古怪,那更要下去一趟。”君子殊轉過身來,“您難道不想將這禁地的污染源頭凈化了嗎?還是說繼續用它威嚇外界,或是懲戒那些不服管教叛亂的妖民?”
“……他們都是十惡不赦之人。”他只說出了一句干巴巴的解釋。
“您只需給我一句準話。”
“禁地乃妖界傳承之處,你要想將這兒毀了,四城主不會同意的。”
“既如此,我也不好強求,告辭。”
祁鶴疏原以為她會生氣,她的語氣卻交先前更加平靜。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生疏。”他急忙追了上去,想拉住她,卻連半片衣角都沒碰著。
君子柯雖是一副閑人模樣,卻一直待在禁地外,不曾離去。
望見那抹紅色身影,他清淺地笑了笑,目光卻在下一瞬落在少年身上若有若無的氣息上。
直到少年踏出禁地,氣息才隨風消失。
他笑容似乎僵硬了一下,很快恢復正常,看著走近的君子殊,“師妹,回家。”
“等等!”
還沒來得及回答的君子殊只覺袖子傳來一陣拉力,側頭對上了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眸。
“你要走了嗎?”
君子柯面上一片笑意,替她將衣袖抽了出來,“殿下政務繁忙,還是早日回去處理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