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小玩之后，張凡覺得自己沒事情做了。文不吝的母親在隔了一個房間的床上，艱難地呼吸著，然后又發出很大的咳嗽聲。

　　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抓著文不吝的手說，“吝兒，從我生病以來，沒有哪一年，像今年這般難熬過。只覺得……”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張寬大的手捂住了。文不吝笑著對她說，“沒事，一切都會過去的。”

　　他的母親顯然不相信自己兒子的話，但又不想增加負擔。如果病嚴重了，自己的兒子又會去請大夫，又會去抓更貴的藥。

　　她的眼睛轉動，用余光掃到了張凡，用一種完全不像是活人發出的聲音說，“那邊的孩子，我沒見過，是你新交的朋友？”

　　“對啊！剛從從城里來的，來這里辦點事。”

　　“交個朋友好，交個朋友好啊！除了春曉，我還沒見過你和別人玩過呢？”

　　顯然她并不知道霞村鬧妖怪的事兒，不然肯定會極力阻止他去城里的。

　　張凡看過去，文不吝的母親蓋著一層被子，她想起身，卻沒有力量，只能半躺在床上，干等著兒子把藥送進嘴里。她有一頭灰白色的頭發和一雙快要凸出來的眼睛，裸露出來的胳膊瘦的嚇人，皮膚是枯白色的，帶著黃褐色的紋理，像紙一樣貼在骨頭上。

　　文不吝想要反駁幾句，她母親理解的并不正確：自己并不是沒人玩，而是那些人做的事情太可笑了，不愿意和他們玩而已。他和他們想的不一樣，在這個年紀，文不吝要想辦法掙錢，而那些同齡人還在做著用石頭堵茅坑的笑事。

　　想了想，他又放棄了，喂完了藥之后，他把張凡叫出來。

　　站在外面的屋子里，他問：“怎么不去抓妖怪？”

　　張凡回答：“不知道去哪里找，我對妖怪不太熟悉。”

　　“原來你是個半道子修士，連妖怪都找不到。”他笑著說，轉身把陶碗放進盆里。

　　“我并不這樣認為，師兄說修士的職責不是除妖的，我們只是有了那份力量和連帶著的責任。保護人的責任，也有保護妖的責任。”

　　添上兩瓢水，文不吝蹲在地上，開始洗碗。不只那一只，盆子還有四五個。

　　他背對著張凡。

　　“荒謬，妖怪不值得同情。你師兄這樣教你的話，會害了你的。修士如果不除妖的話，他們怎么會有那么大的權利，又怎么會有那么多的財富呢？”他意識到情緒有些失控，接下來的話語調平和了許多，“我見過的很多官員，他們都是修士，包括霞村的村長，也是通靈境。這就是現實，人和妖的戰爭不是自然而然來的。”

　　看樣子，文不吝也很討厭妖怪，而且夾雜著某種不悅的情緒。張凡和許多人聊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們都這副怨恨的樣子。和那些人相比，不過文不吝是有理由說的，因為妖怪在這里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了。可村民們并不緊張，在雨天妖怪也不會出門。對他們而言，比起命來，錢更重要些，還是希望天氣能夠快點放晴。把藥材曬干，賣出去。

　　如果想要聊下去的話，張凡就得換個話題了。他轉動自己呆板的腦袋，認真思考的結果就是搖頭。

　　他搖著頭說：“放棄了。”

　　張凡說的話和文不吝想的相差太多了，他忽然笑了起來：“哈哈，我還以為你想半天，會對我說，說這些話是要被官府抓起來的。沒想到就這三個字，放棄了，你放棄了什么？”

　　“就是不想和你爭論這個話題了。”

　　文不吝對張凡的印象一直不好，從第一眼見他的時候，那種像女子般拘謹扭捏的樣子讓他覺得惡心。又從來到霞村除妖時，讓他刮目相看。現在，他也拿不準張凡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了。

　　笑過之后，文不吝拍了拍他的肩，“對了，你知道這次除妖的酬勞是是什么嗎？”

　　“什么？”

　　“一棵云芝。云芝生長在最高的那幾座山上，雖然山高，但收取條件簡單，量大，所以稱不上是一種多么名貴的材料。你又想想，那些除妖的修士們來這里多長時間了，這看起來并不像是一只小妖啊！”

　　張凡聽出了貓膩，廉價的報酬和繁重的任務之間不可能共存。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呢？”

　　“讓你少走點彎路唄！可能的話，我們說不定還會結交一番。”

　　在他們說話間，一個穿著布衣的男人推開了門。他走路時弓著背，膝蓋下沉。他看了周圍一眼，緊接著做出請的動作，門外的三個人依次進來。

　　第一個進門的是文不吝先前提到的九條仙人。

　　他有一雙細長的眼睛，留著胡須，穿過院子的時候腳步很輕捷，身上的黑袍像編鐘一樣發出叮咚的聲音。

　　這時候，后面跟著的人叫了聲師傅，是在學堂中遇到過的季仁禮，他抱著一個箱子。第三個人沒有進來，和先前的人一樣，穿著一樣的衣服，弓著背守在門外。

　　他們進門，看到了兩個少年。一個穿的破破爛爛，一個穿的還算華麗。

　　九條仙人轉了轉眼珠，他說：“請問你們兩位，哪個是文不吝？”

　　文不吝不怯生，故意看了眼張凡，然后才回答。他想傳達給九條仙人一個意思，接下來的話是征詢張凡意見后才說的。

　　他笑著說，“你覺得我們兩個，哪個是你要找的人呢？”

　　九條仙人不屑一笑，“我都這么大歲數了，騙不到我的。自然是你，只有你符合這個環境。當然那位小哥也不是簡單的人物。”

　　文不吝擦干手，請他們來到里屋，有兩把椅子，只有九條仙人坐下了，他坐在對面的床頭。

　　“我以為聽到的是謠言呢！說你是出淤泥而不染，住陋室而不卑。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雙眼如炬，眉宇間自有英氣，是個不凡的人。”

　　文不吝收起了往日的高傲，不卑不亢，看到了季仁禮手中的盒子，猜到了怎么回事。在知守那里做文書的時候，這里可不冷清，不少人提著禮品過來，又提著禮品回去。但現在身份不同了，懷著好奇，他盤算著怎么說。

　　他對九條仙人說：“仙人也名不虛傳啊！不知這次來是為什么事？”

　　九條仙人很喜歡文不吝的做事風格，他也想快點離開這里。坐在用爛木頭堆成的椅子上，他感覺屁股又潮又癢，但又不能去抓。

　　他拍拍手，季仁禮就走到文不吝跟前，打開小箱子，是白花花的銀子。

　　文不吝突然樂了，“這是什么意思？”

　　“想讓你做件事。”

　　“什么事？”

　　這次說話的是季仁禮，而張凡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站在角落里，被眾人忽視。

　　季仁禮臉上的表情很不耐煩，是高人一等看不起人，還要跟你說好話的那種不耐煩。九條仙人從一進門就是一直笑著，看不出什么。

　　“很簡單，就是想讓你幫我們讀張告示。”

　　文不吝繞過他，直接對著地說：“還是讓你師傅說明白些吧！”

　　告示，那究竟是一張怎樣的告示啊？這些作為酬勞的銀子，價值足以抵得上一朵云芝了。

　　他們來的時候，沒有任何人通知自己。文不吝跟尋妖隊關系不錯，即使到了霞村也一起吃過幾頓飯。如果是什么好事的話，謝靈肯定會來的。而門外站著的是葉府的仆人，說明這件事葉府也有參與。

　　“當然不是壞事了，我們都是成名的人物，來這里這么久了，妖怪還沒除掉。你覺得是我們道行不夠深嗎？不，當然不是。是山神在作怪，我發現霞村的村民不敬重山神，對山上的藥材也是開采過度。山神震怒，這才導致了一場悲劇。”

　　“山神？”文不吝看過許多書，開始在腦海里思索起有關山神的內容。

　　山神并不是指一座山或是一群山里的神仙，而是一塊區域里的神仙。有的地方叫山神，也有的地方叫土地神。它們管理著一方土地的日夜交替、四季循環，維護著萬物之間的平衡。

　　本著萬物有靈的說法，當某些妖怪誕生之時，就會隨機分配到這股神力，成了山神，所以一直沒有人成為山神一說。

　　九條仙人回答：“對的！就是山神，所以我想讓你讀一下這張公告，讓村民們對山神重懷敬畏之心。這樣的話，這場危難就會迎刃而解。”

　　九條仙人把公告遞給文不吝，他的設想很好，而且這聽上去不是一件壞事。因為有了豐厚的報酬，加上你也露過臉，妖怪平定之后，也算是一位“功臣”。所謂名利雙收，也不過如此。

　　可越是做美夢的時候，文不吝就越清醒。他抓著大腿仔細查看。看了第一遍之后，他就決定不念了。但還是要做出一副樣子來，顯得自己很認真。于是拍著大腿，開始看第二遍。

　　在沉默的這段時間中，九條仙人感到驚訝。文不吝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住在破房子里，快要到了衣不掩體的地步了，面對一大筆錢，竟然還能做到這么冷靜。他也在思考，文不吝肯定不會痛快的答應。

　　在一旁的季仁禮倒是不耐煩了，懷著一股惡意，他開始催促。從來到這個村子開始，他就沒有滿意過，這里有太多的凡人。對于有些修士而言，跟凡人在一起生活是種屈辱。

　　對著文不吝，他大聲地吼道：“聽到沒有，趕緊給個準話。你不會真以為葉家的大小姐會看上你，就算真的看上，還能嫁給你？好好照照鏡子吧！看看你穿的衣服，都這樣了，還在裝。趕緊把這些錢拿了，買幾身衣裳，蓋座大房子，活著指定比這有意思。”

　　這話說的太難聽了，九條仙人呵斥他，“仁禮～說什么屁話呢！滾一邊去。”

　　其實文不吝在云霞鎮的地位挺高的，就是因為他做過文書這個工作。陳留不愿意露面，文書就相當于知守的代表，兩人的感情也好，他說的話一定是知守要說的。人們認可他的程度，比村長還要高一些。

　　九條仙人來找他們，也是因為這個因素。自從文不吝不干了之后，文書的工作一直空著。其實他們也可以去找阮學仙，但也知道結果，阮學仙肯定不會愿意的。

　　文不吝討厭他們，但還需要忍耐。修士殺死凡人像捏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律法保護凡人，但也只是做到了讓修士掏些錢的地步。

　　他放下告示，笑著說：“沒事！他說的是實話。而且我只有一個問題，你們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呢？準確的說你們所付出的，遠不如所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