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奚何對衛渺的反應有點驚詫，她回身看了看她，卻看不見她的神情。

　　玄水揚起腦袋：“哦？那又怎樣？”

　　“他……”衛渺見玄水的一臉無所謂，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揭恨云確實從未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衛渺張張口，半天才說道：“你……當真要殺他？”

　　玄水有意氣她，于是一腳放在膝蓋上晃，放慢了語速悠然自得道：“正算著良辰吉日呢……畢竟這鯤鵬之力人人垂涎……我可要找個清靜的日子……”

　　關奚何看了衛渺一眼，隔著帷紗她看不見她的表情，如果現在這個情緒是衛渺演出來的，那她演得實在是太逼真了。

　　如果是真的，那關奚何便真的想不通衛渺這個人了。

　　一個妖，能有如此大愛么？為正義能割舍兒子的性命，那同樣的，她也可以割舍揭恨云，也同樣可以犧牲自己。

　　當真有人能如此么？

　　關奚何沒見過片這種人或者妖，也知道自己決做不到這種事。她轉頭道：“若是我要殺他呢？”

　　衛渺一怔。

　　“……姑娘……”衛渺聲音發顫，“你是枯禪觀的人……你，自然是有這個資格……”

　　話未說完，便化作無聲的嗚咽，衛渺不再多言，轉身便小跑開去。

　　只剩下關奚何和玄水在原地。

　　玄水翹起二郎腿：“我以為你至少要拼個性命逃出來什么的，沒想到只是動動嘴皮子，你就回來了。”

　　關奚何道：“我只是運氣好，賭憑月天愿意談條件，賭衛渺娘娘不殺我。”

　　玄水：“也許她是對你動過殺心的，但是你說了句什么話讓她收手了。若我猜的沒錯，這句話里面一定有我。”

　　關奚何：“是便是吧。”

　　玄水：“美人姐姐既然留下來，我便是拼了玄水殿一百五十二小鬼和我自己這個小鬼的性命也要保下你，作為交換，你要助我。”

　　關奚何跳過了他前面一大段廢話：“助你什么？”

　　玄水手肘撐在桌上，把玩著耳后的頭發，悠哉悠哉道：“揭恨云死之后，魔尊就會來人查探收尸，魔尊會追溯他被繼承的鯤鵬之力……這可不好。”

　　關奚何：“怎么不好？”

　　玄水：“假死的人哪來的尸首？鯤鵬之力這種東西也沒法假冒，這可就愁死我了。”

　　關奚何看他一眼：“你不想殺揭恨云？”

　　玄水笑笑：“他可是我爹爹啊，我怎么真下得了手？”

　　關奚何：“那不必假死，逼他退位，你正當繼位，有何不妥？”

　　玄水：“那不行，揭恨云不死，衛渺娘娘就不會離開這里。”

　　關奚何：“衛渺娘娘留在這里并無不妥。”

　　玄水：“錯！大大的不妥。我可不想和她扯上關系。”

　　關奚何：“你要求太多了。你在為難我。”

　　玄水：“美人姐姐一定有辦法的吧？”

　　關奚何皺了皺眉：“如果他們找不到鯤鵬之力，會如何？”

　　“不可能找不到。鯤鵬之力這種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神妖力，是沒辦法被遮掩的。”

　　關奚何：“查探者是什么身份？”

　　“巫涿、巫鹿兩魔，算是魔尊的心腹吧……”

　　關奚何：“能不能殺？”

　　玄水頓了頓，笑了起來：“美人姐姐真是簡單直接……殺他們……有點吃力，而且后續不好解決，他倆死了，魔尊可能要派絳來解決這件事，巫涿巫鹿是魔尊和絳的關系很特別……起碼在魔界這種地方，算是特別的，我先前跟你說過，絳很厲害，地位也很高，能力上講，幾乎可以與魔尊平齊，他和魔尊總是意見不一，光我這個外人，就見過不少次他倆的決斗。不過巫涿巫鹿就很特別，他們兩個跟隨魔尊，也可以在絳的地盤隨意進出……這倆人后臺可大啦……我不太敢惹喔……”

　　總算是有一次講了半天不是廢話的，關奚何聽罷，抬眼，眼里有銳利的殺意，她看向他，眼里倒映著玄水寶石般漂亮的眼睛：“……你說過，你只想要自由。”

　　玄水也定定看著她，語氣里難得流露出幾分正經：“從見到美人姐姐開始，我就不自由了。”

　　關奚何一貫地將此話當作了廢話，仍看著他冷冷道：“但是現在你想要權力。你太癡心妄想。”

　　“美人姐姐，因為你，我不得不得罪憑月天。”玄水托著下巴認真道，“從這一刻開始，我就已經在向魔界是權威宣戰。要保下你，憑月天要死。揭恨云遲早要死，他們兩個一死，巫涿巫鹿一定會出界，若我為了銷毀證據殺了他們兩個，絳一定會來找我尋仇，美人姐姐，你是人，是枯禪觀的弟子，某種意義上你代表著話人族，敵對絳，敵對魔界，你是想代表人族，還是想代表玄水殿？”

　　他笑，笑里藏著幾分殘忍。這話里字字句句都是脅迫，赤裸裸的脅迫像針尖從言語里密密麻麻地刺出來，關奚何看著他，卻忽然笑出聲來：“人界有句話，‘與虎謀皮，焉有其利’，看起來是這樣的……但我不曾向你討要過什么，這句話便不成立，我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自保，我相信你也會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我。玄水鬼，我不要什么利益，我是在狼口活下來的人，從來就不怕什么，我也沒有軟肋，唯一的弟弟在第一次認出我時，我便捅死了他，我不缺什么，活著有一口氣在便是我唯一的目標，你與我謀，你或許能得到你想要的，但在我這，你什么也得不到，同樣，也什么都奪不走。”

　　玄水：“你肩上有責任，你是枯禪觀的弟子。”

　　關奚何微微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冷漠的笑：“你不會以為枯禪觀是什么好東西吧……什么人族，我不在乎，我關奚何平生最恨的，便是這些虛偽愚昧的人族！”

　　一句話如擲雷在地，轟然醒神，玄水凝視了她一會，忽然拍掌大笑：“美人姐姐，那你留在這，又是為了什么？”

　　關奚何：“我說過，做事留余地，我不希望凡事都走到極端，若我能扶持新的帝尊上位，倒也未嘗不是一個特別的體驗，不是么？”

　　玄水“喔……”了一聲：“真是有趣……”

　　這樣想著，幾個念頭像蟲子一樣爬上了心房，他臉上閃過一個冷然的笑，稍縱即逝，他站起來走到關奚何前面去，對上她迎著他的目光，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美人姐姐，我們買糖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