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房里有一只巨大的裝有些稻草棕片的竹籃,英雪指指竹籃,示意英朔用竹籃罩住自己:“我想也是,英琪看見你,會去爺爺那邊告狀,告我們私會!”兩人都想回避英琪。
英朔動作麻利,提起竹籃罩住自己,再移動一下靠近石墻腳下穩定下來。
英琪走到茅房外面說:“姐姐,爺爺又問你吃飯了,想吃吧?”
英雪手上還拿著桃核串墜,她不想讓英琪看見,迅速揣進懷中才走近茅房門口說話:“英琪,你去龍塘邊背水的時候我剛吃了兩大碗飯,現在還飽飽呢!”
她瞅竹籃一眼,生怕英朔露出馬腳來。
英琪的心思都在練習吹奏竹笛上,總是“的吐、嘰咕”的吹吹不出樂音來,抱怨說:
“喂喂,大姐,這小小竹笛上鉆幾個洞眼,真不好惹呵,你會吹?”
英雪邁步走出茅房,伸手要過竹笛,拈笛貼在唇邊輕吹起來,笛音雖不算多么優美清揚,但也算吹奏了一首動聽的樂曲,她奏的是《?鳴曲》:
“秋天的蘭草和細葉芎藭,遍布在堂下的庭院之中。
嫩綠葉子夾著潔白小花,噴噴的香氣撲向面孔。
人們自有好兒好女,你為什么那樣憂心忡忡?
一片片秋蘭青翠茂盛,嫩綠葉片中伸出花的紫莖。
滿堂上都是迎神的美人,忽然間都與我致意傳情。
來時無語出門也不告辭,駕起旋風樹起云霞的旗幟。
悲傷莫過于活生生的離別,快樂莫過于新結了好相識……”
“怪事,不難吹嘛!”英琪十分羨慕姐姐,順手搶過了竹笛,“姐,你是怎么吹的?”她學著英雪的樣兒橫吹竹笛,手指亂彈,不管她怎樣用勁也還是只有的吐的吐的尖厲怪聲。
“學唄,世人只要好學,沒有學什么不會的!”
英雪是暗諷妹妹不好學,今天突然想吹笛子,好象是在發神經。
“怎么學,哪里學?”
英琪手握竹笛,臉露赧色,吐了嘴巴里積攢的涎水。
“曼隴村有個好先生,可是你不好學嘛。”
“姐姐,我從來不聽你說過學吹笛子?”
英雪冷冷一笑,譏誚道:
“天子宮里雷先生吹奏的《圣龍頌》,天下第一,可是你總愛逃學,先生教授《圣龍頌》的時候你去了哪里,你逃學去了莽村長家里,跟莽村長女兒莽應紅玩了兩天不回家嘛!”
英琪受了嘲諷并不生氣,反而眉開眼笑的蹦跳起來,說:
“好啦,我有師傅可請教了,雷先生、雷先生就是師傅。姐姐,你餓了就去吃飯,英雄弟弟的事,阿爸作主,你不必多操心,老天爺安排的事,不是凡人能扭轉的,這是爺爺講的。”
她扭頭想走,英雪追問:“英琪,你哪里得來的竹笛,很好的一支竹笛,你不要浪費了?”
英琪邊跑邊說:“龍塘邊揀來的,姐姐,我的事你不要操心,本公主的閑事你少管!”
天真活潑的英琪宛若彩蝶一般飛了去,英雪非常開心,也很愕然:
“哦喲,真的在做公主夢啦,小心隔墻有耳,九龍國長公主不好當的……”
英琪撒腿跑遠了,看她蹦跳蹦跳的背影有些顛狂。
英朔藏在竹籃下憋得難受,可是沒有英雪的招呼他不敢掀籃現身,他也搞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回避英琪,既然能把竹笛送英琪,同時見見兩姐妹有何不妥,他是在龍塘邊敢英琪抓到的……
在龍塘邊的松樹下,不管英琪怎樣呼喚金魚姐姐,金魚仙子始終沒有回應,湖水還是那樣的平靜,偶有幾片落葉宛若蝴蝶那般翩翩而飛,最后飄落水面激起輕輕的漣漪。
“仙子姐姐冷落我,”她非常失望,幾乎想大哭一場又怕別人撞見了笑她,靈機一動,又想起呼喚沙婆婆,呼喚幾聲也沒有回應,她自我安慰起來,“沙婆婆還在生氣,婆婆哪,英琪向你賠罪啦,英琪丫頭不想做琵琶女,請幫幫我!”
英琪孤零零的站在龍塘邊,好生懊惱,可就在這時,龍塘中央咚的響了一聲,濺起一團水花來,有人往龍塘里扔石子。
“那邊有人,可惡,難怪金魚仙子不想現身,原來是有人在搗亂!”
她放眼瞭望,龍塘對面的樹林間閃動著一個人影,因為龍塘直徑不過一百丈,那人影看起來是個年輕小伙,并且穿一身青藍布衣服,頭發有點長,象個山里來的野蠻人。
“好小子,膽敢搗亂,讓我來教訓教訓你!”
英琪跑進樹林里,揀起一根干樹條握在手中追尋那年輕人的身影,她完全忘記了對爺爺和阿爸在外不許多事的承諾,心中怨氣難消,是那年輕小伙惹的事。
“好小子,你縱然能遁土,我也要把你挖出來!”
英琪圍繞著龍塘走了半圈,還是尋不見那年輕小伙的身影,她氣餒了,不愿再搜尋下去,村中玩皮的男孩往龍塘中投擲石子是常有的事,年輕小伙若是個熟人又能拿他怎么辦,就在英琪泄了氣想往回走的時候,從前方的樹林中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竹笛聲。
她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笛聲清麗悠揚,如泣如訴,仿佛在訴說寂寞、憂傷和愁苦,又似那種浪漫云飛而又纏綿緋惻的情愫心聲。
“真美,真好聽,誰能奏出這樣勝似仙樂一般的笛音,它能引來鳳凰、招來仙鶴,更能喚來心愛的人兒,又何苦那般愁腸百囀,幽幽怨怨?”
英琪丟了干樹條,探視能奏出如此曼妙樂音的人怎能執棍子,那顯得自己多沒教養,即使那石子是吹笛人投擲的,也該原諒他了。
英琪尋尋覓覓,終于發現了吹笛人。
他是個穿著青藍衣服的年輕人,頭發蓬松卻也濃密黑亮,好象是個山里來的獵人,因為在他坐著的石頭旁邊,擺著一把木弩和黑熊皮縫制的箭囊,樹蔭為他遮擋著陽光,四周草地青翠,綠葉錦簇。
她走路十分小心,可還是驚擾了吹笛人。
吹笛人收了竹笛,眺望著藍藍的湖面,突然說:“出來吧,晉弟,不用躲躲閃閃的!”
英琪大吃一驚,吹笛人竟然知道她的名字,他到底是什么人,是否懷有敵意?躲藏已沒有意義,索性走到吹笛人面前,沖口問道:
“什么人,哪里打聽到的我的名字?”
“晉弟姑娘,你真沒記性啊!”吹笛人拭弄著竹笛,莞爾笑了笑。
“我見過你沒有,吹笛人?”
“我是大西山上的小獵人,九年前跟著阿爸送鹿肉到過天罡爺爺家里,我記得爺爺有兩個可愛的孫女,姐姐友弟,妹妹晉弟,友弟文靜,晉弟調皮,院子里有棵桃樹,結的桃子又紅又甜,爺爺見我眼饞,叫我上樹摘桃子,可是晉弟小姑娘不準,拿竹梢枝攆我……”
“喲,小獵人變成俊小伙,月亮也要變成太陽了吧?”
“還是姐姐友弟大方,上樹摘下三個又紅又大的桃子全都給了我,一輩子我也忘不了的天罡爺爺家的倆姐妹!”
英琪感覺淋了一頭霧水,仔細思量,好象有點印象,她不提此事,這樣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能說?今天又是送鹿肉來,還是賣虎皮?”
“我叫什么名字不重要,我記得你就行,”吹笛人忽然用竹笛指著湖對面輕快地說,“瞧,對面石階上站著的是天罡爺爺吧,快回家去,晉弟姑娘,小心挨打哦?”
英琪也望見了爺爺,卻不太在意:“我來背水,爺爺從不舍得打我。”
吹笛人皺眉一笑說:“少時憐愛,長大后不定要鞭子加身的,晉弟姑娘芳齡十六,為人母未嘗不可!”吹笛人話中有話。
英琪并不忸怩,也不敢泄露天機,她轉移話題,直爽地向年輕人討要竹笛:
“好吧,我無言。敢問小哥一聲,舍得把你的竹笛送給我?”
吹笛人猶豫了一下,說:“這竹笛,跟我相伴十二年了……”
英琪不等吹笛人說完,轉身就走:
“我就知道,山里人目光短淺,心眼小,會記仇!”
“好厲害的脾氣,拿去吧,得罪不起!”吹笛人雙手捧著竹笛奉送,目光熱辣似火。
英琪接過竹笛:“這還差不多,倘若傷了一個小姑娘的心,你會后悔終生的!”
英琪沒有表示謝意,撒腿就跑,也許她真怕爺爺揍她了,因為爺爺正在灌木叢中搜尋她藏下的竹背簍,奶奶從來舍不得打她,但爺爺有時生氣了會兇狠地罵她,她對爺爺又愛又怕但無恨,她留下一句話注進了吹笛人的心田里:
“小獵人,別忘了我!”
“也許吧,忘不了的人,也許是一輩子的痛!”
吹笛人沒了竹笛,百無聊籟起來,他此次來曼隴村不為生意,只為一個人來,那個人就是英雪,他想看看心目中的英雪九年后長成什么樣了,他想用笛聲想把英雪引來,可引來的卻是英雪的妹妹英琪,不過,見了英琪也就達成了三分心愿,想見英雪,英琪不可回避……
“英朔,悶不住了啊,幸好妹妹走遠了!”
英雪返回茅房時,英朔已從竹籃下站了起來,頭發上粘幾根碎稻草,她趕忙為他摘了個干凈。
“英雪,我要走了,趕回家里去,免得老爹擔心。不過,我想問你一件事,英琪說你有個弟弟叫英雄,他多大了?”
醬缸下的嬰孩悄無聲息,否則英朔會發現的,小小的英雄好象懂得回避陌生人。
英雪遲疑一下,回答:“哦,是家間的一個堂弟,要擇日過滿歲,英琪要我別多事!”善意的撒謊,英雄弟弟的事是個秘密。
英朔不想離開英雪,又不得不離開英雪,讓她家里人撞見可不好:“哦,你真的沒有一個小弟弟?”
英雪搖頭否認,又點點頭肯定,真叫英朔分不清真假,這時候,醬缸下的英朔嘰嘰鬧了兩聲,英雪靈機一動:“看啊,竹園里有老鼠吵嘴吧?”
英朔轉眼注視倒扣著的醬缸,非常好奇,問道:“大瓷缸下罩著什么,是小貓?”
英雪挪步擋住英朔故意轉移了他的視線,說:“你走吧,英朔大哥,我們再會,”可是她忽然又說,“英朔哥,拿你的小刀借我用一下,行不?”
幸虧英雄不鬧了,英朔也不再追問了。
英朔從腰間抽出短刀遞給英雪,他不明白英雪用刀做什么:“為何要用刀?”
英雪使刀割下一小綹秀發交在英朔手里,說:“你送我桃核項墜,我送你一綹頭發作紀念,禮尚往來嘛!”
英朔端祥秀發片刻,迅速揣進胸懷,說:“謝謝你,英雪!”
英雪還了短刀,催促道:“大哥,你從荊竹園那邊走,但愿我們能再相見,不要忘記我!”
英朔心尖格登了一下,他記得在龍塘邊紅松樹下英琪也說過同樣語氣的話,他回答道:“英雪,這輩子忘不了你了!”
英雪走出茅房張望,確認沒有人窺視后示意英朔離開:“輕巧點,別在竹園里弄出聲響,我阿爸耳朵挺尖的。”
英朔不敢纏綿,抽身就走:“英雪,我們一定會再相見的,我先去天子宮。”
英雪目送英朔離開:“雷先生是大博士,學問高,編修《九龍國志》的先生什么都懂……”她沒把話說完,再說下去英朔也聽不到了。
英朔迅速穿過菜地鉆進了荊竹林中,驚起幾只林中小鳥啁啾著驚慌飛走了。
“英朔是個獵人,怎么會是個山中獵人呢?”
英雪回到茅房,悠悠的坐在小矮凳上,手里捧著桃核串墜發怔,魂靈仿佛已被英朔勾走,她也送了英朔一絡秀發,民間俗諺說,少女的青絲可以拴住心上人的心尖,她臉紅了。
“真是奇怪,英朔、英雪、英琪,又來個丑弟弟叫英雄,這是一回什么事呀,我們真象一家人,千萬不要是四兄妹?不過,他姓章,文章的章,與柳樹的柳扯不到一塊,還好!”
英雪沉浸在遐想中只顧得發呆,有人悄悄走到了她的眼前,她絲毫沒有感覺對方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