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吃霄夜,駱大仙,或是聞土霉味聞飽啦?”
英朔半嚷半吼的聲音激發駱麟驚慌起身,額頭碰了墻壁噗的一響,他抹一下額頭,揉揉惺忪睡眼,半張著嘴巴傻傻地看著火光暗紅的燈籠,半晌還沒看清眼前站著的人。
“哎喲,神仙呀,擦亮眼睛,跟我走,”英朔看著駱麟可憐的樣子,說什么也不愿相信他是個神仙,“老神仙,草霉灰嗆,人也受不住,神仙不嫌?”
“柴草馨香,駱麟習慣,”駱麟清醒了,“凡人嬌貴,才愛綾羅綢緞,老駱麟隨遇而安,小伙子,青素師妹給我取的諢號叫老實仙。”
英朔笑道:“我是英朔,不是小伙子,明白嗎?”
“不明白。桃花姑娘帶我去過西廂房,房里綢緞花俏,滑不溜秋的不攏身子,這里有柴有草真好,駱麟還愛聽老鼠說悄悄話。”
看來駱麟還沒有真正清醒,英朔感慨,怎么的神仙犯困比凡人還糊涂:“駱大仙,認出我了吧,快回西廂房睡去,別惹你的青素師妹生氣!”
他想控制駱麟,從豹仙口中打探一些有關藍素王后的真實可靠的信息,青素與王后宛若同心姐妹,她的話全然不可信,決戰之前必須做到知彼知己,否則偷雞不成蝕把米,甚至丟掉性命。
在國相府大門外,英朔給人們留下的印象是他已向妖艷王后完全臣服,但那是他故作的假象,他豈能忘記自己和母后慘遭滅口的仇恨,父王做了藍素的“俘虜”被蝕其心,滅其靈,他決不會成為藍素的俘虜,但對于父王的了解都來自傳聞,他必須創造機會見父王一面,掌握了父王的真實境況,才能謀斷奪位之舉,他真希望父王能成就自己。
“哇,青素師妹看我來啦?”駱麟一激靈全然醒了,有些慚愧,“唉,駱麟若有事辦,就不犯賤了,也不要睡覺了,王子殿下,可要為老駱保密啊!”
“你真清醒了,駱大仙?”
“醒了,王子殿下,俗人說,豹子老虎也有打瞌睡的時候。”
英朔出了柴房,將燈籠交給桃花,既得意又嚴肅地說:“桃花姑娘,駱麟已出柴房,怎么樣的把他燒吃了?民間有句顏語講,得吃黑豹一塊肉,夜半行路膽壯三分。”
桃花感覺英朔的目光火辣辣的,象兩把利刃刺著她的面頰,慌忙說道:“王子殿下,小賭鬧著玩的,你當真了?”
“你知道我是王子殿下,與王子打賭,豈能鬧著玩?”英朔得理不饒人了,“姨娘作證,梨花作保,天地看著我們,賭即誓,誓必行,違背賭誓者怎可為人?”
“走吧,二師兄,讓年青人玩鬧吧!”
青素對英朔和桃花的賭誓了無興趣,招呼駱麟一起走了,找到了駱麟她懸著的心終于落實了,她自己并不懼怕藍素王后,她畏懼的是駱麟誤了師姐謀劃的大事。
“愿賭服輸,桃花姐,王子面前無戲言。”梨花既是興災樂禍,也是火上澆油。
“贏者為王,輸者死,”桃花表現得十分硬氣,“王子殿下想怎樣罰都可以!”
“嗬嗬,有骨氣。當然,在桃花手心燒駱麟吃那是奇談怪論,點半截火燭總可以吧?”
“好,點吧!”桃花果斷伸出了手掌。
“柴房門口點火不安全,去桂花樹下,那里靠近硯池,也方便滅火。”
梨花以為英朔王子和桃花是開玩笑,有意想支走她,她便找個去廚房看蓮子粥的借口快步走開,邊走邊說:“桃花姐,我去廚房料理,你和王子殿下有什么情話慢慢說,肚子餓了別忘記蓮子粥,廚房備下了天生湖的金蓮子。”
桃花沒有回應梨花,她的神情是堅毅的,也很嚴肅,伸出的手掌不在放下:
“王子殿下,你可記好,桃花是王后身邊的貼身侍女。”
兩人來到桂花樹下,英朔手上燈籠里的火燭正在燃燒,樹下寂靜無風,他走到樹蔭下停了下來,說:“人在桂花樹下可稱桂人、貴人即跪人,桃花姑娘明白嗎?”
“明白!”
桃花毫不猶豫地面向硯池跪了下去,眼睛看向半池火光半池陰影的水面,掌心向上舉起左手,她的手掌仿佛就是一個燭臺。
“巾幗不讓須眉,有骨氣,王后的貼身侍女,就該如此本色!”
英朔從紅燈籠里取出兩寸來長的白燭,小心翼翼的安放在桃花的掌心里,火苗輕輕閃動,一滴燭淚緩緩流向手掌,燭淚迅速凝結穩住了火燭,燭淚滾燙,疼痛鉆心,她咬緊牙關忍受。
梨花在廚房那邊呼喊:“蓮子粥,香香甜甜的蓮子粥,快來品嘗美味哪!”
“蠟燭未燃盡,輸者不能動,”英朔王子撒腿走了,“蓮子羹,贏家才有福份享受!”
英朔走遠了,蓮子粥在誘惑著他,她在心底謾責他:“美人迷英雄,佳肴惑饑漢”,她把梨花視作是自己的情敵,藍素王后私下里有交待,用盡一切手段迷惑英朔王子的心。
桃花孤單單的跪在桂花樹下,燭火才是她的唯一伙伴。
第一滴燭淚的灼心疼痛剛剛緩和,燭淚又流下第二滴,桃花咬牙忍受,她只眨了兩下眼睛,發誓不喊痛,不乞求英朔王子的寬恕,以堅毅感動王子。
硯池非常平靜,一只身體烏里的蝙蝠飛到桂花樹梢逗留片刻,急轉身掠過硯池飛了過去,桃花望斷蝙蝠烏黑的身影憑空涌起一個念頭,自己化作一只蝙蝠那有多好,翱翔天空才是真正的自由,蝙蝠不懼怕黑暗。
又有第三滴燭淚緩緩流下,熱辣疼痛烙心,桃花咬牙堅持,她的跪姿宛若銅鑄的舉燈宮女。蝙蝠翩飛的身影印在她的腦海,她又忽然想到,梨花也象蝙蝠一樣飛來看看她就好了,梨花摘去火燭牽起她,她又何必任性遭罪呢?
忽的拂起一陣微風,撩動燭火如豆火苗閃動了幾下,微風一晃而過,火苗倔強地扶直身體繼續燃燒,火苗搖曳時烙去白燭透亮的邊沿拉開一個小口,燭淚乘機溢出奔流而下,汪在桃花的掌面慢慢結成一塊,她咬緊牙關強忍錐心疼痛,眼角禁不住流出兩行淚水。
“桃花姐,快來呀,早來吃個飽,遲來碗空了!”梨花又在廚房那邊呼喚,桃花無法回應,也不想回答她。
多么好的姐妹,也不能感受她的傷心:“梨花,我好孤獨!”爹娘已經離世,她是個孤兒,梨花就是妹妹,她們勝似親姐妹。
桃花的父親和梨花的父親同在王家豹營從軍,曾經也是祁飛運總長之父祁遠霆麾下的兵士,就在抵抗乘象軍進犯九龍國的那場戰事中,桃花的父親戰死,梨花的父親受了輕傷,后來桃花的母親郁慮成疾撒手人寰,是梨花父親收留了她。
平民從軍總是將生命交付給了王朝,后來,梨花的父親離開豹營回鄉,在天生湖中捕魚時不慎翻船溺水身亡,梨花的母親改嫁撇下了她們兩人,那年桃花才十一歲。
王家軍士陣亡沒有多少撫恤,桃花和梨花難于維持生計,幸虧祁飛運體諒她倆,報告新晉國相巖令賢大人,巖國相才把兩個孤女帶進相府,后來成了藍素王妃的侍女。
世間萬物皆有情,桃花總想,與巖姐姐和梨花妹妹的相聚,是天定的緣份,因此,盡管梨花此時不來看她,她也毫無怨言,她也不恨英朔王子,不過,一點怨言還是有的:
“天哪,王子殿下,你真這樣心狠,看你天真樸實,胸膛裝有一顆什么樣的心?”
桃花保持跪下時的樣子紋絲不動,狠下心燒熟了手掌讓英朔王子拿去吃吧,王子殿下想索取性命,也是他的權力,整個王國將來都是他的,誰又在乎丫頭的一條賤命。
“英朔王子,你想要桃花的性命,拿去吧,連帶堅硬和誠信,一起送給你!”
硯池里有魚兒在拱破水面,激起一環環輕輕的漣漪。桃花的淚水不再流出眼眶,不是她沒有了淚水,而是她把淚水吞咽下去了,咸咸的。
風不動,燭火依然在燃燒,燭淚依然在流,她掌心的蠟塊漸漸增大,表面失去了血色,好象就要被烙熟了,她已不再感覺到疼痛。
她沒有吱聲,更不想甩掉幾近燃燼的白燭,燭火意外的結出一個宛若櫻桃的燈果紅紅的閃亮,她一定要堅持下去,完成她認為神圣的誓約。
“你在做什么,桃花姐?”
梨花從院門角落的廁房匆匆忙忙走來,在幾丈開外的地方看清了跪在桂花樹下的桃花,不明白她在做何事,只感覺她在舉過頭頂的手掌里點蠟燭過于奇怪。
桃花沒有回應梨花。
“天哪,桃花姐點天燈,你犯了什么錯?”
梨花看清了桃花手掌心燃燒的燭火,心情激忿了:“點天燈傳說是在麥安堡麥安族人對犯了重罪之人的處刑,在罪犯頭頂澆上松脂油放火燃燒致死,桃花何必點天燈?”
桃花已然昏迷,感覺不到梨花來到了她身旁,梨花連聲呼喚桃花都沒有回聲,急得急跺腳,輕聲問道:“桃花姐,你暈死啦?”
桃花若泥塑木雕一般呆滯著,梨花感覺了不對勁,踮起腳尖朝著廚房那邊高聲吶喊:
“救人哪,桃花姐不行啦,救命——”
英朔急急忙忙奔跑過來,手上捧著一個青花瓷缽,大聲問道:“梨花,桃花咋啦?”瓷缽里盛滿了蓮子粥,他是給桃花送蓮子粥來了。
“桃花姐不省人事啦,英朔……”
梨花給桃花取火燭,燭火已經熄滅,但她手掌心凝結成塊燭淚與皮肉粘連在一起取不下來,她也不敢用力去摘取,她碰了桃花一下,桃花歪倒在地,兩眼緊閉,儼然死了一般。
“桃花姐、桃花姐,你醒醒,看看梨花妹妹……”
梨花喊不應桃花,嗚嗚哇哇大哭起來。
“我來啦,梨花,給你送來一缽蓮子羹!”
英朔突然聽到了梨花撕心裂肺般的哭聲,也看清了倒在地上的桃花,心一急,瓷缽落在鋪地的青石板上,噗的一聲摔個稀碎,蓮子粥灑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