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過了,安全。”元曦小隊那大漢從一棟民宅二樓走下。
“我和元曦站第一崗,你們找兩個人站第二崗吧。”齊書翰交代。
長夜過半,窗外鬼影幽幽,元曦點燃一根從大漢身上要來的香煙,在黑夜中噴吐,猩紅的煙頭格外惹眼。
“抽嗎?”元曦聽到身后齊書翰走來的腳步聲。
“加速死亡的東西我都不碰。”齊書翰微微搖頭。
“加速死亡?”元曦嗤笑,“死亡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抽你的,我不是會被說服的人。”
“我還是難以置信發生的一切。聽了你的理論之后,我甚至感覺我的一生都像提線木偶一般,沒有靈魂。”
“我們應該要感謝‘他’。沒有‘他’,我們甚至不存在。起碼是‘他’給予了我們生命。”齊書翰冷漠地回應。
“我不服。我之前的人生……”
“請不要告訴我任何你之前的人生,這關乎我們的性命。”
“你似乎只有一種情緒,興奮或者說狂熱?除了這種情緒之外你像是黑洞一般虛無。”
“這種情緒我也想摒棄。”
“那樣還算是人嗎……”
“是不是人很重要嗎?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你的求生欲可真強。”
“也許是‘他’給我的設定吧。求生欲是人原始的本能,包括你也一樣有求生欲。”
“像你這樣求生欲強的人,關鍵時刻,不論是誰都會被你賣掉求生吧?我當然也有求生欲,可我有遠比活下去更重要的東西……”
“……”齊書翰沉默。元曦說的不錯,任誰阻攔了齊書翰的生路,他都會毫不猶豫的放棄那人。齊書翰的世界只有2個字,那就是活著。除非……
“到我們了,抓緊休息吧!”大漢和女兵走過來打斷了尷尬的沉默。元曦與齊書翰二人并未有任何言語,回身進屋躺下了。
“活著……嗎?”元曦恍惚間呢喃了一句便徹底入睡。
翌日天明,元曦的夢一夜沒斷過,隱約好似看到了幾位戰友的身影。勉強打起精神坐起身來,便看到齊書翰已經盤坐在陽臺,又保持著那詭異的姿勢抬放著眼鏡。
“冥想?”元曦搖搖腦袋沒再管。
“出發吧!實驗室已經不遠。”研究員沒有站崗,睡得卻也不太安穩,一臉倦容。
一行人檢查裝備整裝待發,魚貫而出,保持著昨天的隊形向目的地推進。今天格外順利,必經之路上幾乎沒幾個喪尸,好似都游蕩到了別處。
“過于簡單。”齊書翰思索著低聲提醒元曦,“恐怕實驗室才是最危險的地方。做好心理準備。”
“到了!翻過柵欄,里面那棟橙色大樓5樓就是實驗室所在。”研究員兩眼放光道。眾人加速前進,元曦緊張起來,握了握手中的槍。
天空中突然烏云密布,雷聲轟鳴。一場暴風雨正蓄勢待發。
“這氣氛……”齊書翰暗自發笑。
橙色大樓前,三三兩兩喪尸在游蕩,舉著雙手對著天空嘶吼,大概是被雷聲所引。不知為何,元曦看到這些喪尸的樣子莫名聯想到求雨的祭祀在跳大神。
大漢和女兵趁著雷聲摸近喪尸,幾個呼吸間喪尸盡皆倒地。大漢甩手招呼眾人,一馬當先走進大樓。
一行人步入大廳,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氣。這是何等煉獄場景。
昏暗的大廳內數不清的殘肢散落在地板。地上、墻上的血跡早已干涸發黑。一身著女性服飾的殘軀似乎是在努力地護著懷中之物,卻是一具被啃食殆盡的嬰兒尸體。
靠墻的一具尸體持著一把手槍,腦袋上的窟窿展現出當時的絕望。元曦抬頭看向數米高的天花板,仿佛看到另一個世界。相近乎一塵不染的天花板,恍惚間把人帶入到本來世界,周遭是匆忙的行人……
“走了,發什么呆。”齊書翰輕拍元曦后背提醒。元曦深吸一口氣強打精神。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進入安全通道徑直向5樓走去。
行至3樓,大漢抬手示意隊伍停止前進,原來是通道上方多出了數十具尸體,其中不乏全副武裝的士兵死狀凄慘。大漢謹慎的用槍口逐一檢查,發現沒有問題后才繼續向上。
元曦發現女兵蹲在一具尸體前低聲啜泣。
“這是之前來營救我的小隊隊員,那是她丈夫。給她點時間吧。”研究員不忍道。
“不用了。我現在只希望你的疫苗有作用!”女兵擺擺手站起來頭也未回。
元曦看著幾個士兵尸體手中握著匕首,當時慘烈的戰斗畫面浮現在眼前。
彈盡糧絕,被堵在通道中,最后只得近身肉搏,可尸潮卻一波又一波洶涌而來。
“亂世之中,奉命赴死的軍人值得認可。”元曦默想。他不自覺的想起自己從前的軍旅生涯,戰友的血與淚。元曦摸了摸右眼,想起自己如何失明……
那是幾年前的一個寒冷冬天。
在海拔4千米的雪原上,元曦與戰友們立在雪地上宛若一顆勁松,安靜又筆挺。
不遠處是一支散亂無序的部隊在游蕩。那群猴子似的士兵操著一口古怪的語言,向元曦與戰友們發出挑釁。
嚴明的軍中戒條在眾士兵腦海中回響,并無一人理會。
那群猴子似乎越挑釁越來勁,一個瘦小黝黑的身影在雪地中摸索到一塊石頭,沖過邊境抬手便扔向了元曦旁邊的一位戰友,那名戰士躲閃不及頓時血流如注。
元曦目眥欲裂徹底忘記了腦海中的教誨,甩下槍便作勢要沖上前去。而那頭部受傷的士兵卻一個爆沖扯住元曦:“不嚴重不嚴重,你要違反軍紀?”
還未等那戰友說完便暈轉過去。元曦大急背起戰友就向后方跑去,邊跑邊喊:“醫務兵!”
場間其他戰友看到此幕亦熱血上涌,一鼓作氣沖向對面。元曦的班長更是身先士卒沖在最前。
待元曦將暈倒的戰友交代給醫務兵后便立馬沖回崗哨。待元曦再回到崗哨,卻見不遠處幾十個猴子竟然被一個班不足10人打的節節倒退。元曦二話不說就追上去。
此時不知哪只猴子眼瞅不妙,竟然偷摸地撿起地上的槍瞄準了元曦的班長。身在局中的班長還未察覺,奔襲而來的元曦卻看得一清二楚。
千鈞一發之際元曦大吼一聲沖至班長身旁一把推倒,槍響應聲而發。元曦大腦一片空白,昏迷前似乎看到了遠處跑過來支援的戰友的身影……
再一睜眼已經回到醫務室,元曦看到旁邊被他背回來的戰友懸著的心才放下。旁邊的戰友仿佛感受到元曦關心的目光轉過身來。
戰友一言不發的起身走來,突然抱著元曦大哭:“怪我!都怪我沒有及時躲開那塊石頭。”元曦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戰友。
“死了4個戰友……你,你的右眼也,對不起……”那士兵嚎啕大哭,“但是那幫該死的猴子死的更多!可恨我當時沒有在場不能手刃他們。”
元曦聽后呆呆地摸了摸右眼,只摸到一圈又一圈的紗布。他半晌無言后問道:“是誰……走了。”
“陳營長、老陳、大肖和老王,祁團長也身受重傷,他們沒有白死!那幫猴子死了足足二十幾人!”戰友抹著眼淚哽咽。
“……”元曦大腦空空的,不知該說些什么。
腦海中只余朝夕相處犧牲的戰友身影。
他想起了和他比拼俯臥撐卻每次都偷偷多報幾個的大肖;他想起了老陳明明有高原反應卻硬撐著說沒事;他想起了跟他描述自己老婆多么漂亮賢惠,孩子多么聰明可愛的老王;他想起了陳營長如何教導他們在高原上應對各種極端險情;他想起了巡營時告誡他們遇到危險要保護好自己的祁團長……
握緊拳頭憤怒地砸向床,那一刻的元曦暴走,沖出醫務室,任憑旁邊的戰友如何拖拽也沒用。
元曦徑直走向軍備處,拿起槍就要去報仇雪恨。突然排長出現半路攔住了狀若瘋魔的元曦:“夠了!事已至此,你想要違背軍規!”
“我tm才不管什么軍規!老子現在就去再多殺些猴子以謝戰友的在天之靈。大不了就是一死,正好去陪他們!”元曦獨目血紅。
“逝者已矣!你還有沒有點軍人模樣?你忘記了軍人的職責?遵循命令!我要你去休息!這是命令!”排長也怒了,拄著拐上前一腳踢得元曦一個趔趄。
“可是!可是……”元曦躺在地上像個孩子般放聲大哭,右眼窩的紗布也攔不住被血淚染紅,浸潤最后溢出來。
周遭往來的士兵見此情景盡皆駐足,猩紅的血色漸漸爬滿眼眶。
待過了片刻,元曦哭啞了嗓子昏厥過去。排長上前握緊了元曦的手:“我還沒有謝謝你,還好你及時出現,不然我也許已經……元曦,我們要永遠銘記犧牲的戰友,肩負著他們的使命與責任繼續活下去!”排長虎目泛光,淚水無聲地落下消融了一片又一片雪地。
幾年后,退役的元曦在人來人往的步行街駐足,發呆。
旁邊是幾個互相嬉笑打鬧的兒童;不遠處情竇初開的少女被突如其來地表白羞紅了臉;身旁行色匆匆的青年叼著饅頭提著公文包疾走;對面一對夫妻一臉緊張地照看著眼前蹣跚學步的小女兒;身后一對兒老夫妻穿著花襯衫牽著一只老狗,老奶奶埋怨老爺爺剛才買菜時多嘴,買菜多花了五角錢。
“這便是你們所守護的盛世!”元曦將手中單據狠狠地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不過是些撫恤金,和你們的犧牲比起來微不足道!”元曦心中默念著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元曦回過神來,思緒如飛卻不過數秒。心中暗念:我有遠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便緊隨齊書翰向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