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大都信王爺家只有兒子沒有女兒，冬月廿三那日，老王妃帶著仆人侍女前往天女廟禱告三日，只為臨盆那日求得一女，信王妃那時腹如銅球，圓圓滾滾好大一個，她只得扶著腰，聽著夫君的諸多啰嗦。

　　見日光大盛，她不耐地打斷道：“好啦好啦，你怎如婦人一般如此啰嗦，從昨晚念叨到現在，真是耳繭都要出來了?！?p>　　信王只好訕訕住嘴，給夫人帶上狐裘帽子，忍不住想要繼續開口。

　　夫人伸出一指壓住他嘴唇，“好了別說，妾身都曉得?！?p>　　信王將那柔軟的指捏在掌心，“就說一句，最后一句。“

　　“此番前去，勿要以自個身體為重，有什么事立馬讓李?；貋硗ㄖ摇！?p>　　說著又巴巴望著她，“我真的不能跟去嗎？“

　　信王妃給了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這幾日不用上朝了？正事不用理會了？幕僚不用接見了？“

　　信王眼里的光被一句句質問越壓越暗，最后輕聲道：“那你，早些回來，大郎二郎免不得要想你?！?p>　　信王妃掩住唇角輕笑一聲，眉梢眼角光華流轉，真真是嫵媚的顏色，心道，你這拉了大郎二郎的名頭出來，卻絕口不提自己，恁是要面子呀。

　　到底是軟了心腸，伸手撫了撫夫君的額角鬢發，“會早些歸家的，莫要操心了?！?p>　　說完轉身在仆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再給信王磨嘰的時間，自己怕是走不了了。

　　只是馬車剛消失在街角，信王府大門內又出來兩個氣質不凡的少年，只見那大的雖身材瘦削，但已有兩尺五高，面容肖似信王，劍眉星目，口闊臉方，小的那個雖面龐稚嫩，倒也能看出信王妃的影子，端的是秀麗無匹，小的被牽著踉蹌著跟在疾行的大哥后頭，二人急吼吼地朝門口而來，“娘親，娘親……“

　　“別叫嚷啦，已經走遠了。“

　　大郎李元熙皺著眉頭問道：“父親母親為何沒有與孩兒們說，今日母親要去廟里祈福？“

　　二郎李元情在聽到母親已經走遠后，傷心地淚流滿面，信王見面容類母的小兒子含著眼淚哭泣，心里不禁泛起陣陣憐惜，一把將只到大腿的孩子抱進懷里，柔聲安撫，“莫哭莫哭，情兒乖，母親很快就會歸家的?！?p>　　大郎被閑置一邊，不禁氣惱，“父親！“

　　信王這才又看向他，端起嚴父的臉色道：“吵什么，不讓你們倆知道，就是怕你們倆這般模樣，哭哭啼啼，擾得你母親無法成行。“

　　一旁的管家李全聽到這話，不禁垂了頭暗自腹誹，信王您還不是一樣，絮絮叨叨，惹得夫人差點無法成行。

　　見大郎臉色驟變，信王咳了聲，緩和了聲音道：“好了，你也不要多想，你母親只是去天女廟三天，三天之后自會返家，你且在家耐心等待，每日的功課也不能落下，免得你母親歸家后知道了要生氣。“

　　李元熙聽了，點點頭，作揖道：“是孩兒不懂事了，父親教訓的是。“

　　信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將懷里的李元情小心交到他懷里，“情兒性子多愁善感，這一哭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止，你們是中途逃課出來的吧？“

　　李元熙悶不吭聲地點點頭。

　　“你且抱著情兒回去聽課，小心不要摔著他?！?p>　　“是。“

　　李元情雙手吊著大郎的脖子，轉頭看向信王，“父親，我想母親了能去看她嗎？“

　　信王摸了摸他的臉蛋，“你若實在想得緊了，父親就悄悄帶你去瞧一瞧她，可好？“

　　李元情點了點頭，糯糯道：“謝過父親?！?p>　　“好了，快些進去吧，夫子該等久了?！?p>　　二人拜別信王，李元熙將李元情往身上托了托，腳步穩當地往內院走去。

　　說回信王妃那頭，到天女廟已過午時，即使馬車里墊了五六層的狐皮軟墊，卻依舊被這崎嶇的山路顛簸的身子隱隱不適，貼身侍女晚娘扶了她下車，天女廟的廟主攜了幾個比丘尼早已等候在廟門前，合掌作揖道：“夫人舟車勞頓，必是辛苦，已在后院備好禪房，請夫人隨我們來。”

　　信王妃柔柔一笑，雙手合十，“妾身在此叨擾三日，先謝過廟里諸位了?！?p>　　廟主道：“不敢不敢，您能前來是小廟之幸。”轉頭囑咐身后的比丘尼，“等會將鍋里熱著的飯菜送到貴人房里去?！?p>　　比丘尼諾諾稱是。

　　天女廟不大，前頭一座供奉天女娘娘的大堂，后頭四間院落，分別叫梅蘭竹菊，梅院住著廟里眾人，面積最大，房間最多，后頭三間院落主要給前來燒香拜佛的信徒居住，普通的信徒幾人住一間，像信王妃這等身份的，自然一人一間，只是順著清幽的羊腸小道經過竹院時，忽聽到有婦人的痛呼之聲。

　　信王妃剛頓下腳步，身旁跟著的廟主上前解釋道：“夫人不必理會，院里是一個柴夫的妻子，二人恩愛，同進同出，柴夫上山砍柴，妻子必定跟隨在旁，今日柴夫在砍柴時正逢妻子臨盆，柴夫迫不得已，尋了最近的此廟，讓妻子在此臨產?！?p>　　信王妃轉頭問道：“倒是恩愛，那可有產婆在旁相助？”

　　廟主點頭又搖頭，“產婆倒是沒有，不過已經讓有接生經驗的比丘尼前去幫忙了?！?p>　　信王妃點點頭。

　　及至走遠，風中依舊傳來隱隱的哀號，信王妃皺了眉頭，心下不忍，囑咐晚娘道：“晚娘，你讓冰娘和玉娘去幫襯一下?！?p>　　晚娘頷首：“是，王妃?！?p>　　信王妃肚腹隱隱不適，胃口也不甚好，送來的青菜豆腐放在桌上已經冷卻，晚娘服侍她在榻上小憩了一個時辰。

　　“現在何時了？”

　　晚娘坐在榻邊正昏昏欲睡，聽到信王妃略有些暗啞的聲音，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站起身服侍她坐起，嘴里答道，“回王妃，已經戌時了?！?p>　　信王妃有些疲倦地點點頭，“打點水，我修整下儀容，待會隨我去大堂誦經?！?p>　　晚娘看著她的臉色，有些擔心地勸阻道：“王妃，您身體不適，今日這場誦經就先免了吧?！?p>　　“來此誦經也是為表我與夫君的求女心誠，你說免了這一次，那天女娘娘該如何相信我呢？”

　　晚娘臉上欲言又止，信王妃淡淡一笑，“你是我從娘家帶的貼身侍女，情分不同于其他人，你講的話我也會聽進去三分，我知來之前王爺定然叮囑你要看顧好我，只是這次，晚娘你就再縱縱我?！?p>　　“王爺盼女心切，這般心思已經到路人皆知的地步，你知我愛他，心疼他，只想要成全他一次。”

　　“你說我如今這般身重，卻還折騰，不過是為求天人的一番憐憫罷了，既是成全我愛他的一片心意。”

　　晚娘無言，嘆了口氣道：“小姐，晚娘伺候您穿衣吧，別涼著了?！?p>　　信王妃一頭烏黑的發，晚娘給她挽了個松松的髻，只在一側簪了華勝，淡妝素雅，狐裘雍容，蓮步輕挪間，清麗無雙。

　　信王妃跪在軟墊上，虔心誦讀了兩個時辰，起身時，小腿酸軟，膝蓋幾不能伸直，兩個侍女扶著她坐到椅子上，又給她按摩了許久才緩過來。

　　伺候她睡下已是丑時，晚娘在榻旁的地上鋪了床，她靜靜地躺著，外面風吹竹葉，耳邊傳來王妃在榻上翻來覆去的聲音，心里漸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