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戌時,信王妃用過晚飯之后,晚娘扶著她來到大堂,王妃照昨日那般跪在軟墊上誦讀經文,只是今日有所不同,剛過一個時辰,晚娘就見到王妃額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唇色都泛出了蒼白,她扶著矮桌,嘴里還在慢慢誦讀,期待這股不適能像昨日那樣一會之后就消散了,只是不一會,她就聽見晚娘帶著驚恐的聲音,“王妃,王妃,小姐……你怎么了,怎么有血?!”
她心里一跳,低頭看去,白色的狐裘染上了紅艷之色,正一點點蔓延開來。
晚娘蹲下身扶住她,大喊著“來人啊,快來人”,她緊攥著晚娘的手,輕聲道,“晚娘別怕,派人喊王爺來。”話剛說完,信王妃就軟倒在晚娘懷里。
“小姐,小姐,你醒醒,不要嚇晚娘啊。”
此時,明月高照,信王爺正騎著自己的愛駒流云疾馳在前往天女廟的路上,這是愛妻不在的第二日,他思索再三,決定還是不帶兩個孩子,自己獨身前往天女廟探望妻子,只是今晚這云卻是不太吉利,密密地遮擋住月色,天色漆黑,山路難行,信王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著趕路,想著今晚就不回去了,明日告假一天也沒什么大不了,反正自個只是閑散王爺,朝廷沒他一日,那些個大臣照樣吵翻天。
只是一個不小心,流云踩到軟泥彎了腳,他一下從馬上掉到了草叢里,隨從們趕緊拍馬趕來,“王爺,您沒事吧?”
信王爺扒拉著站起來,“沒事沒事,繼續趕路。”
他剛拉了流云準備上馬,對面就有一騎飛馳而來,背后插著信王府的標識,“王爺。”
來人正是李福,他一躍而下,跪倒在地,急道:“王爺,王妃大出血,請您速來。”
信王爺一下軟了腳,靠著流云平復了心跳,才大聲吼道:“眾將聽令,護我疾行!”
“是!”
晚娘跪在床邊握著信王妃的手,一邊用軟帕給她擦汗,一邊哭道:“王妃,王妃您這是怎么了,您怎么突然就這樣了,你睜開眼睛回一聲晚娘啊,一聲也好。”
玉娘和冰娘已準備好了生產的工具,還請了廟里有經驗的比丘尼來幫忙,只是王妃這次的兇險是所有人都沒料到的,血液在緩緩流出,宮口卻不見開,幾人都是心急如焚,不知該做如何打算。
信王妃的臉色是愈加蒼白,房里早已燒了三個炭盆,被窩里也放了幾個湯婆子,王妃的手足卻是越來越冰涼,張瓊玉抱著林冬年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那位善良的貴人正毫無聲息地躺在那,宛如沉睡的月神。
正當眾人手足無措之時,王妃卻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的眼里閃著兩盞殘燭,亮的灼人,她拉了玉娘和晚娘的手,一字一字吐道:“我,不行,了,剖,腹,取,子。”
晚娘大駭,一下就哭出了聲,“不可,小姐,不可呀。”
玉娘也落著淚搖頭。
王妃咳了一聲,指尖的力度似要戳穿她們的皮肉,“不要,讓,我,遺憾,求,你們,了。”
說完這句,信王妃力竭地松開了手,她靜靜地躺著,微睜著眼,呼吸微弱,晚娘心里大慟,撲到她身邊,“好好,小姐,你別怕,晚娘來幫你。”
晚娘跌跌撞撞地起身,沖去拿了一把尖刀,有隨從和侍女上前攔著她,“晚娘姐姐,不可呀,你這樣做王妃會死的。”
“是呀,到時候王爺怪罪下來,我們也得死。”
晚娘睜著一雙眼,誰的人影都不見映入其中,好似被奪了舍,“讓開!”
“放心,是我一人殺的王妃,與你們無干。”
“你們再攔我,我就殺了你們。”
眾人默默站到了一邊,林冬年這時卻在張瓊玉懷中大哭起來,張瓊玉也在流淚,嘶啞著聲音安撫他:“乖呀,八弟不哭,不要吵到娘娘了,乖呀。”說著說著,自己卻落淚更兇。
玉娘和冰娘拿了熱水布帕站在旁邊,晚娘提著尖刀,對著那圓潤的肚腹,卻是手抖得下不去,信王妃眨了眨眼睛,一句輕語散在微塵里,但是晚娘的手卻瞬間不抖了。
別怕,小姐讓她別怕。
玉娘給王妃的身下換了一張又一張被血液浸濕的帕子,當嬰兒的啼哭聲響起時,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露出喜悅的笑顏。
晚娘將染血的刀摔在水盆里,狀若瘋癲地摟住王妃,嘴里低喃:“小姐別走,別丟下晚娘,小姐別走……”
玉娘將嬰兒抱起,發現竟還是個小世子,她淚眼婆娑地看著沒了聲息的王妃,王妃定是以為這是位小郡主,可惜了。
小世子被擦干凈身上的污跡,放入襁褓之中,玉娘將孩子遞給張瓊玉道:“麻煩夫人給我們小世子喂些奶。”
張瓊玉將自己的孩子遞給玉娘,摟了小世子到一旁去,解了衣衫,看懷中的孩子不諳世事,只知飽腹,可憐,剛出生就沒了娘親。
世人皆知,信王妃死于冬月廿四那晚,拼了命生下的,竟還是個世子。
信王爺趕到時,王妃早已絕了生息,王爺看著王妃的尸體呆愣半晌,轉身問道,是誰下的手,眾人唯唯,有一隨從指了指趴在床邊的晚娘道,是,是晚娘。王爺目眥欲裂,正欲晚娘死,卻見她雙目無神,嘴里瘋言瘋語,竟是因為王妃的死而發了癡癥。
王爺愴然,松開了抓著她領子的手,一下坐倒在床邊,臉上被樹枝掛出的血痕早已凝結,手臂上摔傷的淤紫被掩蓋在錦繡衣袍之下,他木然道,你們都出去吧,讓我和王妃呆一會。
這一呆,就是七日。
這七日,送進去的飯菜紋絲不動地放在原處,王爺靜靜地躺在王妃身邊,不聲不響,不言不動。
而這七日,小世子正是由張瓊玉在照料,林大那日上山回來已是半夜,那時王妃已歿,王爺下令封廟,不準外人進來,也不準里面的人肆意外出。
林大無法,只好先回自家的木屋等待消息,直到第三日才在廟主的幫助下靠送柴火混了進來,看到張瓊玉和兒子林冬年一切都好才松了口氣。
直到第七日,王爺才起身,聲音嘶啞地問貼身內侍,世子呢?
“世子正被玉娘和張瓊玉看護著。”李源躬身答道。
信王爺點點頭,“把世子抱來我看看。”
“是。”
襁褓里的孩子應是剛吃飽了奶水,此刻正安安靜靜地撅著小嘴看著他,臉龐圓潤可愛,兩只小手一掙一掙,格外有力。這是他和愛妻的孩兒,是愛妻舍了性命也要留下的期望,孩子何其無辜。
多日以來的痛懣終于化作一口熱血,被噴吐在地,信王爺撫著孩子,失聲痛哭,“孩兒,我的孩兒,你的娘親就這么走了,走了,請她在奈何橋上多等一等,等爹爹撫養你們長大,就去陪她。”
王爺將愛子抱進懷里,“我的孩兒,元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