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去了凌霄殿與天帝復命后，我卻為背上的女娃思慮了起來。作為為天帝觀四方的童子我自沒有時間照看，曾聽說炎帝生有一女名瑤姬，或許將這女娃托與他養是個不錯的選擇。我見了炎帝，將女娃托給他，炎帝亦很欣喜，賜了這娃娃“女娃”之名，小名精衛。

　　“精衛，這個名字不錯。”我暗想。

　　（六）

　　拜別炎帝，我重返凌霄殿，為天帝查看四方。因為連月的暴雪不曾停歇，人類的戰火終于熄滅了，每個族群都各自躲藏在自己的山洞或是城市中，除了必要的狩獵外不曾外出。這寒天將凍死了不可計數的作物，人類的僅剩的食物來源只有狩獵，可在這天寒地凍中就連野外的野獸也因為饑餓而變得異常兇猛，狩獵的人常折損數人卻空手而歸。饑餓和寒冷折磨著人類和野獸，沒有了獵人和獵物的區別，在雙方的眼中對方都只是自己的食物。一幫饑餓的人類一網打盡一個野獸的聚居地，或是一群兇惡的野獸趁著黑夜將人類的聚落吞食一盡，每日都在發生著，這只是歷史這部卷軸上最不起眼的一部分。所有的生物都在為生存拼搏，只是，這拼搏未免太過慘烈......

　　（七）

　　天帝總說我太多事，可能真的如此。我瞞著天帝，悄悄地飛越南天門再次來到人間。白雪仍不停，除了銀白世間再無他物，所有的東西都被厚雪覆蓋，連同所有的丑陋和罪惡。我落在雪上，化了人形，沿著一條腳步向前尋去，不多時便見到幾個裹著獸皮的人走在前方。

　　“巧珍，把孩子扔下吧，這小催命鬼只會讓我們死的更快，看這天象恐怕不久后就會有暴風雪了。”為首的一個手持石矛的男子望著遠處正越急越厚的云，眉頭一皺，轉頭向一名女子說道。那喚作巧珍的女子看了一眼懷中的孩子，卻是堅決地搖了搖頭。

　　“巧珍，你是要讓這個小東西把我們都害死是不是？我們本來就沒多少食物，現在還要讓這根本沒有任何用處的小東西吃去。把這小東西給我！”一名散發男子似乎一直積著怒氣，此刻聽了為首男子的話突然爆發了出來，扔下手上的石斧，與巧珍爭搶孩子。

　　巧珍嘶喊起來，對著散發男子又踢又咬，竭力護著懷中的孩子，卻終是力氣比不過那男子，被推到在了地上，懷中孩子被奪去。那散發男子高高舉起孩子作勢要向地上砸去，原本像是在沉睡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受了孩子哭聲的刺激，巧珍尖叫著，手腳并用地爬向散發男子，抱住他的大腿，兩手無力地拍打著。而旁邊圍了十來位男男女女似乎誰也不想摻和這件事情，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夠了。”就在散發男子即將摔下孩子時，為首的男子冷冷地說道，“巧珍愿意留著這孩子就讓她留下好了，這孩子的食物從巧珍那份里出，但如果真遇到什么危險，巧珍你得扔下這孩子，不然，我們只能扔下你。”

　　巧珍聽言，眼里含著淚沖著為首的男子點頭，抹了一把剛剛爭斗中弄臟的臉和散亂的頭發，趕緊從散發男子那將孩子奪下，小心翼翼地摟在懷里，嘴中哼哼著安慰著孩子，似要哄他入睡。

　　“走吧。”為首的男子回過頭，率先向前走去。其他人慢慢地邁開腳步跟上為首男子的步伐，那散發男子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巧珍，撿起自己的石斧跟上隊伍去。巧珍見懷中的孩子漸漸停下了哭聲，嘴角露了一絲笑，朝著隊伍的方向趕去。

　　我不做聲，跟在了這個隊伍后面，再過片刻就要刮起暴風雪了，這一點那男子并沒有說錯，我只想看看這幾個人是不是真有那毅力突破這暴風雪。

　　沒多久，雪勢陡然加劇，風也跟著怒吼了起來，刮在臉上宛若冰刀。

　　“大家手拉著手，千萬別走散了。”為首的男子大喊著。后邊的人挽起了手，頂著風雪，一步步艱難地向前走去。驀地，我見那散發男子突然轉過身，沖著巧珍的胸前狠狠地踢去。巧珍一聲驚呼跌向了一側的冰谷，但風雪吞噬了她的驚呼聲，沒有人發現隊伍的末尾少了一個人，或許發現了，心中卻還有慶幸。

　　（八）

　　按說我不該插手人間之事，可不知為何我總想起了精衛。我縱身自冰谷上躍下，那對母子正倒在一個突出的石臺上，巧珍雙臂環繞著孩子，將他的頭埋在自己的胸前，勾起身子護著他。我俯下身，還好，雖有些外傷，但兩人只是昏迷了過去，呼吸還算平穩。

　　我隨手在一側的山壁上開出一個洞窟，將這對母子抱入洞中，起碼減少了他們凍斃的危險。隨后我袖袍一揮打算離開，但回頭望向那娃娃時心中卻有千萬的觸動。猶豫再三，我一跺腳在洞口處隱去了身形，靜靜地看著這母子。

　　許久，那叫巧珍的女子方緩緩醒轉，她一經醒來就焦急地查看懷中的孩子。看她小心翼翼打開一塊塊裹在孩子身上的獸皮，卻絲毫不顧自己身上的瘀傷，我倒覺得有些好笑，自己尚不能活下，還擔心這個孩子。

　　巧珍見懷中的孩子并無大礙，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將孩子抱到洞窟的最深處，自己來到洞口，望向那漫天飛雪，沒有絲毫歇息的意思。我借此機會仔細打量著她，雖說不上黝黑，但長年的勞動讓這個女子的顯得并不白凈，濃濃的眉毛因為大雪而擰在了一起，額間已有幾絲皺紋，一副再平常不過的女子形象，較天宮的那些仙女姐姐可差了遠了。

　　她呆呆地望著洞外的白雪，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就在此時，洞內傳來娃娃的哭聲，那孩子雖尚不會說字道句，但我仍聽出他是渴了。巧珍似也聽出了，在洞內四下尋著，卻尋不到一點的水。聽著孩子越來越激烈的哭聲，巧珍手無足措地在洞內走來走去，不時輕輕哼著人間的歌安慰孩子。

　　巧珍終于停下了腳步，她望向了洞外，稍一頓，快步跑向洞口。她將上半身探出洞口，用手抓起一把雪塞進了嘴里，我看見她被凍的發紅的臉龐和微微泛紫在顫抖著的嘴唇，她的牙上下輕碰著。她跑回了孩子身邊，將孩子的嘴輕輕打開，把嘴里已加熱化成水的雪送進孩子的嘴里。漸漸地，孩子停下了哭聲。巧珍擦了擦嘴角殘余的水，裹緊了身上的獸皮衣，將孩子攬進懷中，哼著歌安撫著孩子入眠。

　　雖然暫時安歇了，但這孩子怕是撐不過多久，若是渴了還有雪水，那饑了又能如何？最后怕是擺脫了這巧珍把這孩子吃掉以充饑。這也無可厚非，在自己的生存都存問題的情況下，這似也是無可指摘的。

　　不過又是一段再平常不過的故事。

　　（九）

　　不出我所料，才兩日這對母子所有的食物便已耗盡，兩人陷入了饑餓的折磨之中。孩子一直在啼哭，他的母親卻是滿臉愁容的坐在他身旁，洞外的大雪早已封死了一切的生機。生存，成了他們唯一掙扎的目標。

　　又是一日，我已察覺那孩子的呼吸開始變得艱難，哭聲也不知何時就停止了，而巧珍也因為饑餓而變得浮腫，兩個人都已被饑餓逼至絕境。終于，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巧珍拿出了自己懷中的石刃，緩緩地站了起來。

　　故事終于走到了這一步。我在心中暗暗想到。

　　巧珍拿起石刃，舉至了頭頂，我偏過頭，雖早已猜到結局但仍是不忍心觀看。我聽到硬物刺入人體的聲音，嘆了口氣，切割的聲音在這洞里顯得異常刺耳，卻被洞外的風雪遮住，洞外仍是純凈潔白的世界。

　　肉質被放進了嘴中，牙齒在細細地研磨，那個女人咀嚼的如此緩慢，想來她也是愛之深切，不知她會不會流下幾滴淚水。我轉回頭，見巧珍半曲著腿跪坐在地上，嘴角沾著血跡，手邊是一把滴著血的石刃，但那孩子身上并無傷口，卻是巧珍的腿上有一個碗口大的“破洞”，仍在不停地向外滲著獻血。巧珍掰開孩子的嘴，將嘴里的“肉糜”喂進孩子的嘴里，那孩子下意識地砸吧砸吧嘴，將仍混著腥氣的“肉糜”的咽進腹中，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我愣了，半響回過神，化作鳥形，飛向高空，在這雪山中盤旋，終是找到了一只被雪崩掩埋的野豬，用火烤熟了后，帶回了洞口。我走進山洞時，巧珍正用冰雪敷在傷口，似乎想止住鮮血，但卻不見作用，血仍不停地向外涌出。巧珍手忙腳亂地解下纏在腰間的一塊獸皮，綁在腿上，這才見血漫漫地涌出的少了，也終于是察覺到了我的到來。

　　她抬頭望著我，但更多的是看著我右手提著的豬肉，散發著陣陣香氣，在這個不知火為何物的蠻荒世界中，想必她沒有見過這樣的食物。我將野豬扔到她的面前，見她惶恐地向后挪了幾下，我蹲下身，指了指野豬，兩手平攤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又用手做了撕咬的動作。她見狀，用手觸了下肉，輕輕地撕下一縷，塞入嘴中。隨后大塊地撕下肉來塞進自己的嘴中，畢竟對于一個數日沒吃飯的人來說這眼前的食物太過珍貴。

　　我順手一揮袖袍，止住了她腿上的血，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巧珍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眼里噙著淚，沖著我跪了下來，嘴里模糊地說著什么。

　　我聽清了，是感謝救命之恩。

　　我微微一笑，搖搖頭，走向洞口。

　　那洞外，正有幾位同僚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