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無風,地上積雪慢慢變硬。刑止一行人進入到高山草甸區,草木稀疏,不見人影。
連日的跋涉,幾人感到很疲憊,干糧也所剩無幾,唯有前幾日還懨懨的刑止,精神越來越飽滿,步伐快到另外幾個人要跟不上了。
商人為了讓其他人打起精神,說起自己在以往經商的見聞。
“傳聞那朵雪蓮長在懸崖的冰面上,遺世獨立。我也是費了好一番周折才打聽到所在,算好了季節,算好腳程這才帶著人過來找。京城有貴人花重金懸賞行商要求此花,若是真的能找到,出去路上損失,這筆錢也足夠我還上以往做生意虧損欠下的巨額銀兩,然后再做一筆大買賣了。”
商人有些氣喘吁吁了,神態疲憊,可眼里的神往卻是愈加熾熱。幾天下來,無論是體力,還是精神,一行幾個人都已經繃到極限,護衛們臉上焦躁不安之色越加沉重。書生也不再說話,邈娘也只是默默跟在后頭,眉頭未松開過。
“犧牲這么多人也不要緊?有可能把自己的命也會搭進去。”刑止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活這把歲數才知道,沒什么比手里的銀子重要,包括人命。不過這對小夫妻,為兒千里求藥,是真的難得。”商人道。
書生抹了把臉,沒有回答,也許是累得根本說不上話了。
“在京都里啊,送到貴族手上的珍稀物品不僅僅是用錢來衡量的,有時候還要搭上很多條性命。”商人話里的興致更濃了。
“我這輩子都沒想過竟然能有今日這般經歷。”邈娘替書生擦去額上汗珠,“我們只想拿到一瓣藥材,能救兒子,一家人安安穩穩一起生活就夠了。”
“這個世道哪里來的安穩?手中有銀子才是最實在的。”商人笑笑,“少俠你呢?進山是為什么?”
刑止腳步頓了頓:“記不太清楚了。可能也是去找東西吧,但我只是去看一看。”
商人狐疑地看他一眼。
一行人走到糧草差不多要耗盡,走到快到山巔的時候,偶一抬頭終于看到懸崖上的,傳說中的那朵雪蓮了。
它幾乎和周邊白色的積雪融為一體,但是存在卻如此強烈。商人貪婪地盯著那朵花,像是看到一堆觸手可得的黃金。他失了形象,有些瘋狂地呵斥身邊的護衛上去采花。
邈娘則有些激動地抓住衣袖,看著想上懸崖卻不得法的幾個護衛,然后回頭求助似的看向刑止。
刑止此刻眼里也只有了那朵花。它的存在感如此地強烈,花瓣四周散著柔和的光暈。
花朵在他眼里慢慢放大,模糊成一個女子慘白的,毫無血色的臉。臉很熟悉,似乎是近日他想不起來的人。
他足尖輕點,如燕子般輕巧踏過冰面,涉足而上。他用刀插進冰上借力,一點點往上攀去。商人見狀,眼里的瘋狂稍退,還是冷靜下來,抬手召回幾個護衛,低聲吩咐。書生見狀,袖中滑落一把小巧的匕首,遞給邈娘。
“你知道該怎么做,我們幾個商量好的。”他陰沉沉地道。
商人滿意地回頭看他們一眼:“放心,事成之后,我絕不食言。”
花只有一朵,這對夫婦只要一瓣,而那個來歷不明的人卻不知,但是三個人一定是不夠分的。誠如他所說,有時候為了得到利益,犧牲一些性命也是沒問題的。
邈娘接到匕首,因為兒子有救而激動的心情瞬間變冷,冷得她發抖。
刑止摘到了雪蓮。
刑止安然無恙地從懸崖上下來了。
他張開手,一朵透明的,精致小巧的花靜靜躺在他手中,他朝他們幾個展示著這朵花。而他看著花,一向呆滯空洞的眼里流露出一絲絲情愫:他看到了他妻子的臉。曾經是如此張揚明媚,說要將天下最美麗的花戴在自己發髻上。他出了神,想起他因何故來到此地,也想起她僵硬的尸體和慘白的臉。
書生不著痕跡地把邈娘往前推了一把,邈娘發著抖朝他慢慢走去。
“公子。”她輕聲喚著。刑止這才從自己的世界回過神來,眼里還有未曾消退的溫情。
邈娘對上他柔軟的目光,盡管那道目光不是看她,可是里面的深情也足以讓她停下腳步。她的手再也握不住匕首了,那把由她丈夫遞過來殺人的匕首掉落在地。
叮——
這一聲足以挑動所有在場人的心緒,也點燃了沉寂已久的貪欲,瘋狂,渴望。
刑止抬眼,看到了商人的護衛拔出刀,書生抓住了邈娘,上前搶花的人的手冷酷,青白。
他手中的刀出鞘了。
咔擦——
刀光落下,邈娘驚恐地瞪著眼睛看著在她面前頭首分離的商人連同他的護衛們。她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那個商人的頸子鮮血涌出,灑在雪地上,冒出一點熱氣,爾后滿腔噴涌而出的鮮血很快被極寒的風吹得凍結了。她哆哆嗦嗦地抓住身下衣裙,卻覺得手下的衣服浸了一手的融化的血水,刺骨冰涼。她求助似的看向她那書生丈夫——半刻鐘前她被她丈夫推出去擋那年輕人揮出去的,殺人的刀。
他們原本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雪山找那勞什子雪蓮去救他們因為疾病徘徊在生死邊緣的小兒子,沒想到半路遇上那位商人和一隊護衛——據他們說他們也是找花的,皇宮里的貴族喜歡這些玩意,賣出去能有個好價錢,那商人破產了,非常想找到那朵花賣出去得到一筆銀子借此機會翻身。那商人當時聞言,見書生博學,便打算帶上他們一起,并且承諾他們找到雪蓮花以后分給他們一些作為他們帶回去救兒子的藥材。
說這話的時候,那商人的眼睛一點也不落地在她身上來來回回掃了好幾圈。
那天晚上,她的相公在商人房間待到很晚很晚才回來,回來的時候眼睛通紅地握住了她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都是為了孩子……”她麻木地想。然后那晚去了商人房間,第二日清晨一身青紫地回來,夫妻兩抱頭痛哭了一場。
這時候,他還是她的天啊,盡管他一直都是個文文弱弱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