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美美正在藥圃給幼苗搭防風棚,忽然聽見身后傳來高跟鞋踩過石板路的聲響。她轉過身,看見蘇晚站在籬笆外,白裙子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手里還提著個精致的皮質手袋。
“你是向美美?”蘇晚的語氣帶著審視,目光掃過她沾著泥土的褲腳,像在打量什么不合適的物件。
向美美放下手里的竹竿:“我是,你找我有事嗎?”
蘇晚沒回答,徑直走進藥圃,高跟鞋陷進松軟的泥土里,她皺了皺眉,才慢悠悠開口:“我是陸戰的朋友,蘇晚。”她頓了頓,視線落在那些青嫩的薄荷幼苗上,“這些就是你培育的草藥?聽說你想讓它們進野戰急救包?”
向美美點點頭,沒接話。
“陸戰沒跟你說過他家里的事吧?”蘇晚忽然笑了,那笑意卻沒到眼底,“他爺爺是特級戰斗英雄,父親是軍事裝備研發領域的領軍人物,母親是軍事院校教授。我們兩家是世交,從小就定下……”
“蘇小姐,”向美美打斷她,聲音平靜,“你來找我,不是為了聊陸戰家世的吧?”
蘇晚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些圈子不是靠幾株草藥就能擠進去的。陸戰將來要走的路,需要一個能在軍屬聯誼中從容應對、在專業領域給他支持的伴侶,而不是一個整天跟泥土打交道的人。”
她從手袋里拿出張名片,遞到向美美面前:“這是我爸公司的地址,如果你愿意離開陸戰,我可以給你安排一份實驗室的工作,比在這里種草藥體面多了。”
向美美沒接名片,只是彎腰扶正被風吹倒的幼苗:“蘇小姐可能誤會了,我培育草藥,不是為了擠什么圈子,也不是為了體面。”她直起身,看著蘇晚,“陸戰想當特戰軍醫,我想研究戰地草藥,我們只是在走各自認為有意義的路,恰好方向一致而已。”
“方向一致?”蘇晚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你知道陸戰爺爺最看重軍人素養傳承嗎?你知道他母親對未來兒媳的要求嗎?別說你只是個學中藥的,就算你是頂尖醫學院畢業,在他們眼里,也未必配得上陸家。”
向美美忽然想起陸戰給她看的那張舊照片:少年時的陸戰穿著作訓服,趴在演習場的泥地里,手里攥著株被踩扁的植物,背后是硝煙未散的模擬戰場。他說那是他第一次參加野外生存訓練,特意找到的野生薄荷,能提神醒腦,后來被隊長批評不專心訓練,卻還是小心地夾在戰術筆記本里留到現在。
“蘇小姐,”向美美拿起水壺,往土里澆了點水,“你認識的陸戰,可能是軍區大院里的少爺,但我認識的陸戰,是會趴在藥圃里幫我觀察草藥長勢、會把薄荷標本藏在戰術手冊里、會為了測試草藥療效特意去參加野外駐訓的人。”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種篤定的力量:“他從沒跟我說過家里的事,但我知道他體能訓練有多拼命,知道他研究戰場急救時有多專注,知道他提起一線戰友時眼里的光。這些,好像都跟你說的‘配不配’沒什么關系。”
蘇晚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你以為陸戰現在跟你在一起,是真的愛你?他只是被新鮮感沖昏了頭,等他回到現實里,就會明白我們才是一路人。”
向美美望著遠處的實驗樓,那里放著她和陸戰一起整理的戰地草藥筆記,扉頁上有兩人的簽名,挨得很近。“是不是一路人,不是你說了算的。”她撿起地上的名片,輕輕放在旁邊的石桌上,“工作不用了,謝謝。我的草藥還等著我照顧,就不招待蘇小姐了。”
蘇晚看著她轉身繼續搭防風棚的背影,白裙子在泥土里顯得格格不入,卻又莫名的頑固。她咬了咬牙,轉身踩著高跟鞋離開,走時還不忘撂下句:“你會后悔的。”
向美美沒回頭,只是把防風棚搭得更結實了些。風穿過藥圃,薄荷的清香漫開來,她忽然想起陸戰說過的話:“我爸當年也被爺爺質疑過,可他用實打實的軍功證明了自己的選擇。”
夕陽西下時,陸戰出現在藥圃門口,手里提著個保溫桶。“剛結束戰術訓練,順道給你帶了晚飯。”他走近時,看見石桌上的名片,愣了愣,“蘇晚來找過你?”
向美美點點頭,接過保溫桶:“她說我們不配。”
陸戰的臉色瞬間沉了,伸手就要去拿名片,卻被向美美按住。“別生氣,”她笑著打開保溫桶,里面是熱騰騰的番茄炒蛋,“我跟她說,配不配,得看薄荷能不能在野戰環境下派上用場。”
陸戰愣了愣,隨即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那肯定能行,有我們倆盯著呢。”他拿起竹竿,幫她加固防風棚,“對了,我爺爺明天想見你。”
向美美手里的筷子頓了頓:“啊?”
“我跟他說了你的草藥,”陸戰的眼里閃著光,“他說當年在邊境沖突時,就是靠草藥治好了不少傷員,非要見見能培育適應復雜戰場環境薄荷的小姑娘。”他湊近她,聲音放輕,“別緊張,我爺爺最疼我,你只要跟他講你的草藥就行。”
向美美看著他認真的側臉,突然覺得蘇晚說的那些門當戶對、那些圈子規矩,在兩人并肩搭起的防風棚前,在爺爺傳下來的草藥譜前,在陸戰眼里的光面前,都輕得像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落葉。
晚風穿過藥圃,薄荷的清香混著番茄炒蛋的香氣,在夕陽里釀成了最踏實的味道。
第二天清晨,向美美特意換上了條淺藍棉布裙——是譚夢去年設計的“林間精靈”系列,她說這顏色襯得人沉靜。手里提著個竹籃,里面放著新曬的薄荷茶和兩罐自制的薄荷膏,是昨晚熬到深夜才封罐的。
陸戰來接她時,穿著件熨帖的常服,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眼里卻藏不住緊張:“我爺爺脾氣有點倔,但他最吃‘實在’這套,你就跟他講草藥怎么快速止血、怎么防蚊蟲,準沒錯。”他替她拎過竹籃,指尖碰到她的手腕,兩人都想起高中時那個藏著薄荷香囊的口袋。
陸家老宅在軍區大院深處,爬滿爬山虎的青磚墻上,掛著塊“光榮之家”的牌匾。開門的是位頭發花白的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胸前別著枚一等功獎章,正是陸戰的爺爺陸建軍。
“爺爺,這是向美美。”陸戰的聲音有點發緊。
陸建軍沒說話,只是打量著向美美,目光落在她裙擺沾著的草屑上時,忽然開口:“你就是培育抗寒耐曬薄荷的那個小姑娘?”
“是,爺爺。”向美美把竹籃遞過去,“這是我做的薄荷膏,用的是自己種的薄荷,對野外蚊蟲叮咬和輕度擦傷都管用,您試試。”
陸建軍接過罐子,打開聞了聞,眼里閃過絲贊許:“嗯,味兒正。比市面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強。”他轉身往屋里走,“進來吧,正好讓你看看我那寶貝。”
客廳的博古架上,擺著個舊木盒。陸建軍打開時,里面露出本泛黃的筆記本,封面上寫著“戰地草藥實錄”。“這是1984年在邊境前線記的,”他翻到其中一頁,上面畫著株簡單的植物,標注著“馬齒莧,消炎止痢”,“當時后勤跟不上,全靠這些野草救命。”
向美美湊近看,筆記里還夾著片壓平的干枯葉片,邊緣帶著細小的絨毛。“這是……”
“是當年救了我半條命的薄荷。”陸建軍的聲音柔和下來,“在貓耳洞待久了,身上爛得厲害,就是靠衛生員用薄荷煮水擦洗,才沒惡化。”他看向向美美,“戰小子說,你的薄荷能在高溫高濕環境下存活?”
“目前測試表現良好,”向美美認真回答,“我加入了耐旱基因片段,下一步打算送去熱帶叢林駐訓點做實驗。”她從竹籃里拿出草藥筆記,“這是我記錄的生長數據,您看……”
陸建軍接過筆記,戴上老花鏡逐頁看,時不時點頭:“這個環境適應性實驗做得細,比當年我們憑經驗強多了。”他忽然抬頭,“蘇廠長家的丫頭去找過你?”
向美美愣了愣,剛要說話,陸建軍卻擺了擺手:“不用瞞我,軍區大院就沒有不透風的墻。那小子想讓他閨女嫁進來,無非是看中陸家的背景。”他把筆記還給她,語氣帶著股軍人的硬朗,“我們陸家選媳婦,不看家世,看三樣:一是心正,二是能干,三是對戰小子真心。這三樣,你都占了。”
陸戰在旁邊偷偷拽了拽向美美的衣角,眼里亮得像藏了星星。
中午吃飯時,陸建軍讓保姆多炒了個薄荷炒蛋。“嘗嘗,”他給向美美夾了一筷子,“當年在貓耳洞,能吃上口薄荷蛋,比過年還香。”
向美美嘗了口,薄荷的清苦混著蛋香在舌尖散開,忽然覺得那些關于“門當戶對”的紛擾,在這樸素的味道面前,都顯得格外虛浮。
離開老宅時,陸建軍把那本戰地筆記塞給向美美:“給你參考。當年條件差,好多用法不科學,你要是能改良改良,也算圓了我個心愿。”他拍了拍陸戰的肩膀,“好好對人家姑娘,別學你爸當年,扭扭捏捏差點錯過好姻緣。”
陸戰紅著臉點頭,拉著向美美的手往大院外走。陽光穿過梧桐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層金粉。
“你爺爺真好。”向美美輕聲說。
“他是被你的草藥征服了。”陸戰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里面是枚銀戒指,戒面刻著株小小的薄荷,“本來想等你薄荷培育成功再送的,現在覺得……正好。”
向美美伸出手,戒指套在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她忽然想起蘇晚說的“圈子”,想起那些關于“體面”的論調,可此刻指尖的涼意和掌心的溫度,比任何圈子都讓人踏實。
“陸戰,”她踮起腳尖,在他臉頰印下一個輕吻,像薄荷葉片拂過,“等我的薄荷在駐訓點扎根,我們就去看它們好不好?”
陸戰把她攬進懷里,聲音帶著笑:“好,到時候我陪你走遍所有駐訓點。”
遠處的軍號聲隱隱傳來,驚飛了枝頭的麻雀。向美美望著陸戰眼里的光,忽然明白,真正的門當戶對,從不是家世相當,而是兩顆心朝著同一個方向,像她培育的薄荷,就算生在艱苦環境里,也能向著陽光,長出最堅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