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荻花洲邊境的曳涼河畔,蜿蜒山脈盤踞如巨龍,古今劍仙,十之七八都出自這座劍山。
被譽為當世殺力最盛,最有可能飛升的老劍仙,齊稆正背著一個小小孩童。
孩子大概七八歲,被山上罡風吹拂的有些冷,口齒不清道:“老神仙……你咋不…跟爹娘說的那樣,會飛?”
齊稆聞言笑了笑,空蕩蕩的袖袍卷起,輕輕揉搓孩子腦袋,道:“小蒲明啊,記住了,咱們劍山沒什么規矩,獨獨有一條,在腳下這劍道上,任何人都不準騰空。”
說著,似乎覺得有些不妥,頓了頓,又道:“你現在還小,等再長大一點,再來走一趟就是了。”
因為趴在老人背上而感覺有些不好意思的孩子,這才稍稍好受了一點,安安靜靜蜷縮進那寬大衣袍里。
這一日之后,劍山上許多胡須花白的老劍修,被掌教齊稆從閉關地拖了出來,一一拜見他代師收徒的小師叔。
面對十歲不到的鼻涕孩子,眾劍修,尤其是一些處在破境關隘的天才劍修,個個面色古怪。
算不上有多不滿,只是對師尊破界在即,還要分心教導蒲明有些擔憂。
對這位突然出現的小師叔,他們禮數都很周全,一些女子劍修,更是收不住眼眸深處的憐愛。
暮氣沉沉的老劍山,總算添了一絲活氣。
受完了禮數,按理說就到了蒲明這個小師叔訓話的時候了。
但很顯然,齊老劍仙沒打算進行這個環節,眼神已經開始趕人了。
咳咳……
一位矮小劍修緩緩起身,本命劍就要沖出氣府。
“等等……”
齊稆看向蒲明,嘴角勾起細微弧度,輕聲問道:“小師弟有話說?”
“是的。”
蒲明點頭,挺了挺胸膛,往前走了幾步,道:“給他們這一幫老頭子做師叔,我可不愿意。”
這話一出,許多老劍修都繃不住了,一些壽數快走到盡頭的老家伙,心湖直接失守。
劍山問劍臺上,頓時劍氣沛然,沖天而嘯。
世上修行之法不計其數,獨獨劍修,最講究一口凝煉氣意。
哪怕這些心境動蕩的劍修,馬上抑制本命劍氣,仍是有不少鋒芒沖蒲明而去。
老劍仙齊稆,站在一旁,并沒有插手的意思。
古怪的是,那些足以輕易斬殺同境修士的劍氣劍意,卻是只能徘徊在孩童身體外。
一寸左右的位置,金鐵交擊聲大起。
“這是?”
一位老邁劍修神色微變,語氣中帶上了些許急切,道:“小師叔,是那種體質?”
齊稆等劍意逐漸消散,才點頭道:“所以我齊稆,只是代師收徒。”
短暫沉默過后,無數劍光橫掠而起,回歸原本閉關之處。
只是老劍仙斷斷續續收到一些傳訊,都與這位新小師叔有關。
蒲明還在迷糊當中,怎么話沒說完,人就都跑光了?
齊稆低頭看著身邊這個孩子,心底幽幽嘆道:“無漏的先天劍胚啊,為啥不讓老夫在盛年遇見。”
忽然,老劍仙垂首低眉,笑呵呵道:“小師弟,我給你找個好玩的地方,想不想去?”
蒲明仰起頭,小眉毛皺起,心里感覺有些不大對勁。
不過一想到這老神仙,如今是自己的那什么師兄,也就沒說話了。
日暮時分,齊稆御劍來到銅爐峰。
山門外把守的幾個弟子消息靈通,早早準備好了茶水糕點等在那里。
“想必這位就是蒲師叔祖了。”
隱隱為五人之首的青年微微抱拳,恭敬笑道:“歐曄攜銅爐峰眾弟子,見過師叔祖。”
見過了一群老頭喊師叔,蒲明這會倒也不覺得有什么了。
學著村里長輩老人的模樣,點了點頭。
齊稆啞然失笑,對歐曄道:“小師弟暫居于銅爐峰,你們平日里鑄劍煉器,不要避著他。”
說完,又望向蒲明,笑道:“小師弟年幼,咱們劍山上最熱鬧最好玩的地方,就是這銅爐峰了,你先在這里玩著,師兄過些時日再來看你。”
歐曄張著嘴巴,想說些什么,但是老掌教已經御劍遠去。
當天夜里,蒲明在一位銅爐峰弟子的帶領下,進到那座外形是尊藥鼎的屋子里。
“師叔祖,您看還有什么需要的嗎?”
蒲明走進屋內,仔細打量著這間屋子,其實比他在山下住的,大不了多少,而且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金屬器物,讓父親是個鐵匠的蒲明,頗感親切。
那名弟子等了許久,不見回話,輕聲道:“眾師兄弟們都在山上,師叔祖若是有事,可以敲擊此劍,我等自會趕來。”
將一柄玄晶小劍放在桌上,那弟子躬身告辭。
隨后。
銅爐峰上的某座院子里,歐曄正領著一眾師弟,圍在桌旁,面前擺放著大盤果蔬瓜子。
歐曄眉頭緊皺,問道:“你們覺得,掌教把師叔祖安排在咱們峰上,到底有何用意?”
既然是掌教的師弟,必定資質超凡,將來是要成為劍仙的。
劍山諸峰,每一脈都有特殊劍道傳承,都曾有驚艷天下的劍仙出世。
而他們這座銅爐峰,只管煉器,對劍術劍意理解遠不如別峰深刻。
一名弟子欲言又止。
歐曄輕聲道:“此處都是自己人,有話但說無妨。”
那弟子這才開口,道:“歐師兄,咱們想這么多做什么,老掌教破界飛升在即,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抓緊鑄劍吧。”
“對啊,若是鑄造的劍器,能夠在掌教飛升途中幫上忙,那你我可就都是劍山的功臣了。”
有人附和,在他們看來,銅爐峰向來不理這些事情,只要做好鑄劍一事即可。
天下劍修,誰不是以擁有一柄出自銅爐峰的劍器為榮?!
“你們吶......”
歐曄輕嘆一聲,他也知道跟這些腦子里只有鑄劍的師弟商談無用,索性擺手讓他們離開。
夜幕破曉時分,一道枯瘦身影,飄然來到銅爐峰下。
“你怎么來了?”
歐曄收到傳訊,匆匆趕到,剛見面忍不住怒道:“如今山上多了位師叔祖,齊稆勢必會格外關注這邊,今后若無要緊事,我希望你最好不要露面。”
那黑袍下的枯瘦老人,聲音沙啞道:“呵呵...老夫冒險前來,就是為了這位小師叔啊。”
------
蒲明起了個大早,很是惱火的出了門,找到那間讓他不得清凈的屋子。
推開門,歐曄手持齊人高的碩大鐵錘,滿身大汗,鍛打著一塊烏金玄鐵,見到蒲明,也是有些詫異。
“師叔祖,有事嗎?”
蒲明黑著一張臉,抬腿踢在門邊的木桶上,傳來清脆喀嚓聲。
歐曄神色緊張,問道:“師叔祖,您...沒事吧?”
“沒事。”
蒲明表情尷尬道:“大清早的,我再睡個回籠覺,你們折騰歸折騰,動靜小點。”
說完,根本不給人搭話的機會,馬上轉身離開。
屋子里的眾師兄弟們,面面相覷,這小師叔祖,怒氣沖沖的來,咋個又灰溜溜的走了。
倒是歐曄,很快想明白其中緣由,走到屋外,在某個凹槽上按下一顆靈石。
以往這個時候,大家早就開始忙碌,各種乒鈴乓啷聲不會斷絕,誰也嫌不了誰吵鬧。
可如今不同了啊,他們這座小廟里,來了尊大佛啊。
老掌教齊稆的小師弟,一位老劍仙親自接回來的人,還不許有點兒起床氣?
回到自己房間的蒲明,卻沒有得到半點清凈,他看到,床前出現了個穿著大紅衣裙的丫頭。
小姑娘看起來年紀跟蒲明相當,小臉圓潤粉嫩,兩顆淺白的灰色眸子,手里捧著一柄比她人還高出半頭的古劍。
蒲明眨眨眼,問道:“你是?”
“掌教師祖派我來的。”
小姑娘聲音軟糯,怯生生的不敢去看蒲明,只是說道:“師祖替師叔祖挑了佩劍,讓我給您送來。”
蒲明聞言大喜,快步向前,就要去拿那柄極有眼緣的佩劍。
紅裙小姑娘卻是一個側步避開,低聲道:“師祖說,這劍雖然是給師叔祖的,但現在還不能讓您拿到。”
“為啥?”
蒲明撓撓頭,有些好奇問道:“還有,你抖什么?”
“我...我沒抖。”
小丫頭說著,身上抖得越發明顯,就好像蒲明是那山下民間傳言里的吃人猛獸,可怖得緊。
蒲明翻了個白眼,心說你講話舌頭都捋不直了,還說沒抖。
“讓讓,我要睡覺。”
嘴里催促著,蒲明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沒辦法,為了盡快趕到這里,齊稆帶著他,兩天兩宿都沒歇。
蒲明正是貪睡的年紀,早早被人吵醒,這會還困著呢。
至于這個紅衣服小丫頭,既然是師兄派來的,想必也不會有什么壞心思。
睡覺的時候旁邊有人瞧著,蒲明也沒覺得不自在,躺下之后,很快就有細微鼾聲響起。
這一覺睡起來,直到天邊出現夕霞。
蒲明揉著眼睛從床上撐著坐起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不過眼下更要緊的是,他肚子餓了。
屋子里沒有那紅衣女童的身影,也聽不到吵鬧的打鐵聲。
群山之間,死一般的寂靜。
蒲明摸索著起身,出了屋子,發現那捧劍的小姑娘,站在崖壁邊。
他所在的這處院落,建在半山腰的一塊巨大石臺上,恰好朝著劍山主殿那邊。
紅裙丫頭伸長了脖子,拼命往那邊看去。
蒲明覺得有些古怪,云山霧繞有啥好看的。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心,湊了過去。
只一眼,耳畔便有雷霆炸響之前傳來,直擊神魂本心。
蒲明手掌攥緊心口衣衫,額頭上冒出無數細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