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一劍 壹
江湖路,不問心,若問心,路難行。誰也沒有想到,年少時就向往闖蕩江湖的他現在多么希望自己沒有生在武林世家,誰也沒有想到剛闖蕩江湖的他竟然有這樣的想法,也沒有人能夠理解為父報仇這樣天經地義的事現在他卻進退兩難。懂他的,也許只有那杯杯入口苦澀的清酒,那輪清冷的孤月。
皓月當空,微風習習,窗外蟲聲嗤嗤,雜亂中又有了些規律,時高時低,時快時緩,似乎在譜寫著一首首曲子,一會輕快,一會又低沉悲壯,清晰可聞。
一陣陣的蟲鳴把百劍山莊映襯得甚是安寧。是的,今晚本來就該安寧,在這個時候沒有人還能飲酒尋歡,放喉高歌,甚至莊院的狗也沒有心情吠叫。
在這樣寂靜的夜里,給人一種祥和之感覺,其實不然,在整個山莊人看來,今晚是壓抑的,讓人感到窒息。
整個百劍山莊上下所有房間唯有戴純的房中仍有燭光,分外的明亮,燭焰在夜風中搖曳不定,他的心也隨著燭焰波動起伏,思潮上涌,愁緒綿綿。
戴純乃百劍山莊第三代莊主,面目俊俏,生性豁達豪爽,年輕有為,尤其戴家劍法使得精妙絕倫,在武林中能敵者不過一二,是當今武林新起之秀,猶似一顆璀璨的明珠,奪目異常。
現雖已二更時分,但他仍倚坐房中,把酒一杯一杯的灌下肚去,即使是最甘醇的美酒在他嘴里也只有苦澀了。自窗外蟲鳴入其耳,他心神不寧,甚是不安,仿佛萬蟲蝕心,呼吸之聲漸重,慢慢地淹沒了窗外的蟲聲。
過得良久,戴純微微抬頭,顯得無精打采,輕輕敲了一下額頭,長長噓了一口氣,充滿了惆悵與無奈,他緩緩起身走到了窗前,輕輕推開窗,看著頭頂的明月,臉上一會兒泛出一絲笑意,轉眼間又又突生嚴肅,然后漸漸又被痛苦所取代,表情極是怪異,他此時心中的百味雜陳恐怕是任何人都體味不到的。
似乎風也累了,漸漸的歇了下來,沒有了風的摧殘,戴純房中的燭光慢慢明亮了起來,只見戴純伸手向懷中一摸便掏出一個香包,將它小心翼翼的舒展在眼前,看其神就像馬上就要失去一般。
香包精巧別致,針腳細膩,香包呈天藍色,正是戴純最喜歡的顏色,乍眼一看便知繡此包之人花了不少心思,香包雙面用金線秀著兩對鴛鴦,更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即便是傻子也能洞知其中之含意。
這枚香包是戴純記事以來覺得最珍貴的禮物,他在端午前夕收到的,正是金槍門門主諸葛柔所贈。假若此香包為其他人所贈那倒不足為奇,而它是一代掌門而且不以針線刺繡見長的諸葛柔所贈,那可就不同了。
諸葛柔把香包放入他的手中時,但見她雙眼布滿黑圈,一看就知是她熬夜縫制,再看她的雙手被針扎得針眼橫生,右手甚至還在滲出血珠,慘不忍睹。
戴純看著她傷痕累累的雙手,眼眶一熱,熱淚滾滾而下,只有他知道那是心疼還是感動了。
戴純與諸葛柔相知相愛,可謂是郞有情妾有意。兩人同為掌門,輩分相同,行俠仗義,打抱不平,在武林中常被眾人相提并論,皆享有盛譽。
戴純英俊瀟灑,諸葛柔姿色動人,兩人確乃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這等美好姻緣,不知曾令多少人殷羨。
三個月前,兩人都明白了對方的身份來歷,知道了他們之間今生已注定了的‘淵源’,那一刻,他們震驚了,他們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仇人便是眼前自己深愛著,同時也深愛著自己的人。
戴純清楚他們的愛情已進入了從未有過的危機,已至千里冰封,寒意徹骨,不可挽轉的絕境。
戴純明白,諸葛柔也明白。
戴純在幻想絕處逢生,但是天不遂人愿,他與諸葛柔決戰的日子一天天的逼進,晃眼間已經進入倒計時,半月后,就是他們決斗的日子。
戴純從未感覺到日子過得這般的快,從他出生以來,從來就沒有這般感覺,仿佛轉眼間便是千秋萬載,每活一秒是一分煎熬,半月后的決斗也許會是一種解脫,到得那時也許便不會那般的痛苦與糾結。
諸葛柔也是同樣般的感覺,也是同樣的煎熬。
話說回來,戴純與諸葛柔的淵源其實是他們的祖父種下的。
三十五年前,戴純的祖父與諸葛柔的祖父師出同門,兩人師滿下山后就此分道揚鑣,戴純之祖父開山立派成立百劍山莊,諸葛柔之祖父不甘落后成立金槍門。
百劍山莊與金槍門在創立之初并不起眼,但兩位祖師在江湖中除惡揚善,除暴安良,加之兩位祖師深得祖師爺真傳,武功高強,內力獨到,技藝精湛,幾年間便聲名顯赫,武林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兩位祖師當然也格外關注對方門派,聽聞武林人士給予對方的贊譽超越了自己,心中忿忿:在師門學藝時互相較量了十幾年,都是我技高一籌,自我開山立派以來,他殺一惡人,我便殺兩暴徒,他挑一綠林,我便戰一大盜,什么時候不及于他?江湖人中給他的贊譽之聲為何在我之上?讓我以后怎么立足于弟子面前?于是雙雙都有意爭個雌雄。
熬得半年,戴純之祖父終于在戴之父十歲那年的七月送上了挑戰書,約戰中秋。那年,諸葛柔之父九歲。
兩位祖師中秋于飛云澗擺開架勢開戰,兩人開始便各展拳腳,將自己拳腳功夫之絕技發揮得淋漓盡致,深恐不能將自己的得意之技展示出來一般,其實兩人沒下山師時不知斗了多少次,于對當之招數拳腳早已爛熟于胸,只是現在比將下來只不過老辣了一點而已。
兩位祖師愈戰愈烈,槍劍相交,火星四濺,劍氣所到之處,無論是巨石或是古木皆被劈得粉碎。你挑我頭發,我便割你胡須,你打我一拳,我便給你一掌,你刺我一劍,我便還你一槍,就這樣斗得三天兩夜,仍是勝敗難分,兩人均暗嘆對方之拳腳兵刃技藝確實精進不少,均想出奇不意贏得一招半式。
戴祖師突然立掌向諸葛祖師劈去,掌風所到之處,風聲呼呼,勁力十足。
諸葛祖師若不還擊勢必重傷,受傷事小,敗于師弟手下卻讓他無法接受。但若比拼內力,卻為大大不妥,勢必會兩敗俱傷,若稍有不慎便都有性命之憂,不及他考慮,戴祖師的雙掌已經逼至,他不及思索便舉掌向他攻來的兩掌迎去,兩人所習內功均為剛強之勁,兩掌相交,只震得二人方圓兩丈之內石裂樹折,潭濺水飛。
兩掌交在一起,兩位祖師都是一驚,頓感雙掌互相吸附,完全不能從對方的掌力中抽出,如若強行抽出,經脈逆轉,命喪當場事小,敗于對方手上事大。
兩人一念如此,提勁催動內力向對方逼進,我覺你內力增厚一分過來,我便增強兩分過去,逼迫對方罷斗,這樣便可抓住對方落敗的事實。
兩位祖師皆是這般想法,兩人則越戰越強,源源不斷的把內力擊向對方。
時間正如白駒過隙,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還是勝敗不分,只覺對方的內力已從開始的波濤洶涌到現在的細水長流。
‘只要多堅持的幾刻,自己將會勝出,但是如果再這樣下去,非得耗盡內力,終將燈枯油盡’。兩人心下甚是明朗,但誰也沒有提出罷手之意。
又過得兩個時辰,兩人豆大的珠子從頭頂冒了出來,臉上無半點血絲,內力已大大減弱,斷斷續續,已基本消耗殆盡,兩人同時收手,奮力的‘嘿嘿’冷笑。
戴祖師有氣無力的言道:‘看來你我今生已無力絕處勝負,師兄,這勝負就由下一代去替我們完成吧!嘿嘿,我兒一定勝得你子’。
諸葛祖師駁道:‘休得猖狂,但是若我兒打敗你兒,在地府你怎有臉見我,嘿嘿,師弟,那就十年后再讓他們替我們一決雌雄吧’!說畢,兩人跌跌撞撞各自回到家中,家人一看哪不憂心,短短幾天時間,他們忽然間老了幾十歲一般,須發皆白,皺紋橫生。
兩人簡簡單單交代幾句,立下訓示:此次一戰勝敗難分,吾兒待得技藝有成,須得完成替父完成遺志。說畢,心下稍寬,提著的一口氣也咽將下去,兩位祖師便即駕鶴西去。
逝者如斯,轉眼間一晃便過了十個春秋,當年還是乳臭未干的懵懂孩童已成人夫為人父了。
時間雖然一點點的流逝,但是他們一刻也沒有忘卻父親留下的遺訓,他們都把它當做自己肩上的擔子,都把它當做自己的使命,哪怕有一百個理由,有一百個不愿意,他們都必須要去完成父親的遺志,一場決斗在所難免,也就是在十五年后的那天,他們又約戰飛云澗。
兩虎相斗,必有一傷,決戰以戴氏暴尸當場而告終。
江湖就是這樣,你爸殺了我爸,我去殺了你爸為父報仇,你又殺了我為父報仇,然后我兒又來挑戰你兒,殺去殺來,永無止境。
戴純之母看到自己的丈夫慘死的模樣,心下甚是悲憤,她暗暗發誓要金槍門血債血償。
戴母從小對戴純要求甚為嚴格,每日監督他識書習武,武功精進,她頗為滿意。在戴純二十歲那天,其母見他武藝已成,遂將他父親的佩劍“伊人劍”取出授予他,并將他父親之死告訴于他,并要他前去挑戰金槍門,為父報仇雪恨。
戴純得知父親慘死于金槍門諸葛氏的金槍下,更是得知父親的遺愿是打敗金槍門,亦是滿腔怒火,志要完成父親遺愿,定要到金槍門討個公道,以雪父親一槍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