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怠的夜雨,淅淅瀝瀝,娘和南京相隔幾千里。乳黃的月光穿過一片幽深的竹林,如溪流般映瀉在破舊油膩的白紙窗上。屋里
暗淡,顯得女人很舊很小。曲緋煙一身肅靜的衣服。斜簽在閣樓欄桿前,戴著老花眼鏡,埋頭縫補厚棉襪。仿佛還是千百年前的晚唐小姐閨閣。如花似水的年紀,卻似孤村野魂。似乎還倚靠在那男人身旁,那荒無人煙的山水小城的古燈下,房間有了歲月的痕跡一一是他們從前在辦喜事置辦的,斑駁的墻角長滿了野草和小花。
樓下一片式的小酒館外是高大堅硬的古城墻。夢里她與娘一起徜徉在燈紅酒綠的秦淮河上,借著醉醺醺的微風緩緩的向月亮的懷抱里駛去。一覺醒來,聽見樓下的男
人女人吆喝著叫賣“桂花釀餅。”遠遠的聽見琵琶聲和人聲交織在一起,嘈嘈切切。
緋煙十年前來過此地,是和男同學寧桂茗相約放寒假來的。一個從北邊,一個從南邊坐火車。火車上暖暖的小包廂,煙霧繚
繞。緋煙就只帶了一個棕皮斜挎包。一身暗紅長袍。“小妹妹,你多大啦?”緋煙旁邊一個年輕人搭訕道。她突然想起來,娘經常告訴她,不要搭理陌生人,不要跟陌生人走。她想,現在反正娘也不在身邊。她微笑道:“今年才十七。”那個年輕人看起來也挺善良的,想不到他也是和她同一站下車。
“在這兒!在這兒!嘿!”她本來打算到處張望,沒想到一眼就認出他來。他們互相笑了笑,然后一步一步走在細雨里。“你身上有幾塊錢。”桂茗省吃儉用慣了,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還是提出來要去南京玩玩。一下車,確實感受到了一股敦厚而古老的氣息。而此刻,最深的氣味,是從他身上傳來的。靜謐,淳樸。下著大雨,一路狂奔,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旅館,情調不失,門鎖是銅制的,絲絨質地的厚呢斜紋窗簾,木地板。晚上,他睡在沙發上。隔著一張屏
風。第二天早上,起來才發現叫做“浣緣館”。他們紅著臉,硬著頭皮走出電梯。
昨晚睡得好?”“恩。還做了個夢。“
“什么夢?”“不告訴你。”“想必也不是
什么好夢!”緋煙憤憤道。她不該來的。除非他們已經是男女朋友關系。可是現在,到底算什么呢?
終于走到了聞名遐邇的玄武湖。中間曾想過放棄。為了圓滿的結局,她還是堅持要走完。路上一句話也沒說。
明天就要回去了。沒想到,這是他們在一起看到的最后的日落。清秀俊俏的桂茗嘆了一口氣,皺了皺眉道:“你怎么不穿裙
子?我要走了,你不要太想我。”緋煙感到震動。他在這里,她也在這里。世上還會有比這更巧的事么?
不幸的是,他在老家訂婚的未婚妻半路殺到。找到了他們下榻的旅館。他們倆坐在軟綿綿的沙發上,用他們那邊方言軟綿綿道:“好家伙呀,讓我逮著你了,還不乖乖
束手就擒?”她捏了捏他稚嫩的臉頰,表示過度親昵。緋煙剛開始只覺得得以脫身了。勉強微笑著說:“我可以走了吧?”臉上浮
起了一層波浪,情不自禁沖打著山崖。“該回哪兒去回哪兒去!”她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中指上戴著一枚綠寶石戒指,熠熠發光,像是一滴混合在大理石里的茉莉花的淚。
她突然想起來火車上那個男人。那個寒凍的夜晚,那個遙遠的異鄉,那個陌生人,竟留下了如此難忘的關懷。但,一個熟悉的人呵!竟是如此遙遠了......
回去的火車上,窗外飄起了小雨。和剛開始截然不同了。變得很寂寞。猶如這滿火車的雨。現在是九月份。家,該是如何一番模樣呢.......一片狼藉。似乎還有打斗的痕跡。散落一地的以前的老照片幾乎全被撕爛了。她感到無助,蹲在涼涼的地板上,沙發上有干了的血跡。
父母在后院里乘涼的事,唱歌的事,似乎早已結束了。“你爸把我困在了這里。”娘還
是依舊等待著有一天,愛會奇跡般復活,像枯萎的玫瑰,等待起死回生。有一天,離婚協議簽好了,大
家各自離場。只有緋煙呆在那里發愣。“我愛你們嗎?其實,你們不愛我,對不對?”
她在心里對他們的背影說。不一會,淚水滑落下來。
“從前,我認識你爸的時候,他送了我一枚戒指,你猜多少錢?“
緋煙笑道:“一百塊。”
“差不多了。那時候當老師每月工資只有幾十塊。“
她們沉默了良久。以前的南京,也是如此的奢華,還是低調?一片焦黃的梧桐葉順勢而落。寂寞的花好月圓夜,只有寂寞的她們娘倆。從前二姑說:“我們家生的盡是女兒家家!““我們去看看二姑吧!““二姑去美國了。”二姑說走就走,留下了一生一世的空缺。桂茗曾說過:“我愛中國。”但是他用的還是美國牌子的手機。她能理解他,正如
他能對她施舍溫柔。
她知道,他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