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把,快再來一把,老子今天煩著呢,都別惹我啊,快,誰都別墨跡”。郝友隆一只腳踏在長凳上,挽起袖子拿著篩子準備著大賭一把。
“嗨,隆哥,今兒是咋啦?這情緒可不對啊”,旁邊的麻臉兒老七笑嘻嘻地看著郝友隆發怒的臉。
“娘的,就你話多,快點呀,哪來得那么多廢話”。
說著用手狠狠的拍了一下麻老七的肩膀。
“咋?有氣朝我們哥幾個出什么呀?你就是個孬種,生不出兒子的孬種,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都跟著哄笑起來。
郝友隆的臉氣得扭曲了起來,他將凳子一下子踢翻,一拳打了過去。
麻老七早有防備,彎腰一閃躲了過去,郝友隆身子一歪,直直地趴在了地上。
“麻老七,你這龜孫子,竟然敢害老子,看今天老子不剝了你的皮”,郝友隆的鼻子淌著血,渾身的骨頭就像壓在了五指山下,疼痛得動彈不得。
麻老七一看這情景,一時嚇壞了,趕緊上前去扶。
“隆哥,隆哥,你看,你看,小弟就給你開一玩笑,你咋還當真了呢?
“去你個龜孫子,你不就是嘲笑老子嗎,咋,老子這輩子定能生出個帶把的給你瞧瞧”。
“哥,哥,俺有個重要消息你聽了一定感興趣”麻老七湊到郝友隆耳邊嘟囔了幾句。郝友隆的臉驟然間烏云散去,由陰變晴。
“你小子說的是真的?”
麻老七使勁擠了擠那雙三角眼。
“回家!,麻老七,你一會兒提著雞蛋去看老子啊,不然老子饒不了你”
“那是,那是,雞蛋少不了,雞蛋少不了,我這就去,這就去。哥幾個,你們把隆哥送回去,我一會兒就來”麻老七招呼了大家一聲便騎車向東而去。
大家你攙我扶的將郝友隆拖回了家,將他抬到床上便各自離去。
田丫見郝友隆這么快就回來了,酒氣還未散盡,還滿臉是血,就和女兒貝貝躲在里屋沒敢出來。
郝友隆躺在床上想著麻老七說的話,心里如萬馬奔騰,心花怒放。
不一會兒功夫,麻七就提了一籃子東西上了門。
“隆哥,你看,我給你買了上好的雞蛋,吶,還有這水果,看,咋樣?”
“你小子別廢話,快,坐這里好好說說咋回事兒”。
麻老七向里屋瞅了瞅,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麻利的,咋那么多事兒”
麻老七坐在郝友隆身邊,探著腰將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郝友隆。
郝友隆摸了下嘴巴下的硬胡子茬,從床上猛得坐起來。
“不行,我得趕緊去,田丫--田丫---,快出來,出大事啦,”
“隆哥,隆哥,不急這一會兒,你這還帶著傷呢”
“這點傷算個球!這事兒讓老子錯過去,那才是要了命呢,行,你小子快走吧,這事兒若當真,有你小子的好處”。
“誒--誒---,我這就走,我就知道跟著隆哥混一定有好處”說著滿面笑容的小跑著離開了。
田丫聽到郝友隆的喊聲,也沒急著出來,知道這麻老七也沒出什么好主意,心里不覺有點擔心。
“田丫---田丫,聾了你,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來收拾一下去你大哥家”,郝友隆在外面又大喊了起來。
田丫和女兒從屋里慢慢走出來。
“去我哥家作啥?你這酒還沒醒過來,我這胳膊---”
“快去穿個長袖的上衣,這事兒要是錯過了你哭都來不及”
“啥事兒這么急?”
“別問了,讓你去你就去”
郝友隆有些不耐煩,田丫也沒敢再問,轉身向里屋換衣服去了。
“娘,沒事兒吧,要不我跟你一起去”,貝貝拉著田丫的手小聲地說。
“沒事,你在家呆著吧,我和你爹很快就回來,不會有事的”,田丫輕輕地拍了下貝貝的肩膀。
田丫騎著自行車馱著郝友隆上路了,山區的路坑坑洼洼的,騎起來非常困難,更何況后面還馱著一百七八十斤的郝友隆。
郝友隆兩條腿垂在車子兩側,手摟著田丫的腰,頭靠在田丫的背上,這讓田丫騎起來更加費勁。
兩個礦區之間相隔很遠,大概有二十里的路程。從父親田老漢去世后,她與兩個哥哥之間的走動也稀疏了,三家只在父母的周年祭日才能碰上一面,畢竟誰家有誰家的事,時間都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日子里打發了。
田丫不知道郝友隆突然提出來大哥家是什么意思,但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麻老七到底給郝友隆說了什么呢?田丫心里的疑問越來越大。
騎了十多里路,田丫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在一個小賣部門前停下車來。
“下來歇一會兒吧,我實在騎不動了”。田丫看著胳膊上滲透出來的血漬,挽起袖子,從兜里拿出手絹綁了一下。
吹了一路的風,郝友隆的酒氣也散了大半。
“別停了,有急事呢還”郝友隆不耐煩地說。
“我去買點東西,好久沒去了,空手去不好看”
“啥好看不好看的,就你這娘們事兒多,快上車”。田丫看郝友隆的臉色不好,緊忙將邁進門檻的腿又收了回來。
這么多年,田丫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習慣了郝友隆對他頤指氣使的口氣和表情。只是她每次看到大嫂看她的眼神就無比的難過,那眼神里帶著不屑和厭惡。
“有的人就是小氣,連回個娘家都能空著手來,真不要臉!”
每次看到這樣的情形,田丫的眼淚就止不住流下來,只是自己又有什么辦法呢。
經過一路的顛簸,終于來到了大哥家樓下。剛進大院就聽見里面傳來大嫂的歡笑聲,那聲音如同器樂的高音直沖人的耳膜。
“大嫂,忙著呢?”,郝友隆將車子丟給田丫,邊走邊滿面笑容的喊著。
苗娜正玩兒在興頭上,根本沒聽見郝友隆的聲音。
“大嫂----”郝友隆又大聲叫了一聲。
大家都抬起頭,郝友隆鼻青臉腫的站在大家面前。苗娜縱著眉頭睜大了眼睛仔細看了一眼。
“呦呦呦,我的個老天爺,這不是我們家姑爺嗎,這是咋啦,和人打架啦?”苗娜急忙起身,在郝友隆面前左看右看。
“嫂子,沒事,他就是摔了一下”。田丫急忙走過來
“哎呦喂,這是什么風兒把你倆吹來啦?這不年不節的,咋這么稀罕吶?”
“快別說啦,這田丫兩口子不常來,還不快上樓做點好吃的,今天就散了吧,這也快晌午啦”。
“是,散吧,散吧,小劉兒,你幫姐收拾一下攤子啊”。
“知道啦,你快上樓吧,來親戚了都”。
苗娜他們三人一起上了樓。
“哎呀,快做,快坐,”苗娜將沙發上的衣服往后面的床上扔了扔,騰出地方示意田丫她們坐下。
苗娜搬了把凳子坐坐兩人對面。
六目相對,三心各異,一時間大家都靜默了一剎那。
“嫂子,我大哥上班去啦?”田丫左右看了一眼問。
“是,今天白班,傍晚才能回呢”。苗娜停頓了一下。
“你倆先坐一下,我出去買點兒菜”苗娜起身想往外走。
“大嫂,不用了,我有事兒問你”,郝友隆喊住了苗娜。
“我就說嘛,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倆口子一起來那可是多年前的事兒啦”。
“那好,我知道大嫂也是個痛快人,我就直說啦”
“你說,你說,這一家人還有啥不能說的呢”
“聽說大嫂前天回了趟娘家”
“是啊,咋?回娘家還犯法啦?”
“找了個風水先生卜了一卦”
一聽這個,苗娜的心咯噔一下,原本以為這事兒被瞞的天衣無縫,咋這么快就走漏風聲了呢?苗娜的大腦仔細的搜尋,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那天就她和她老母親還有卜卦的先生老萬----人送外號“萬事通”,萬老先生常年在外,這次來家拜祭老祖,雖說十里八礦都知道,但自己那天去時天色已晚,并無旁人在場,這消息上如何流露的呢?
“大嫂---想啥呢?”郝友隆見苗娜臉色發白,就知麻老七所說之事無疑。心中不覺竊喜。
“噢,噢,是,是,是卜了一卦,這不是因為我那老母最近身體欠佳,老是夢著我那死去的父親嘛”。
“大嫂,我可是聽的真兒真兒的,你拿著田丫父親,也就是我岳父臨走前寫的遺言去占卜的,我就想知道,那卜卦先生都說了啥?”
苗娜的心一驚,心想完了完了,這事兒還真是暴露了,這昨天晚上和老公田嘉商量的好計策眼看要落空。對于這郝友隆,苗娜的心里還是有忌諱,她知道這就是個愣頭青,傻豹子,不能輕易惹,也惹不起。
“嗨,你說這個啊,你兩口子大老遠的來就為這個啊?是,問了問,那萬先生啥也沒說,只說沒啥意思,可能是咱爹老糊涂啦,瞎寫的唄”。
“大嫂,不管是真是假,我想好啦,晚上和大哥、二哥商量一下,挖開三號兔井,便可天下大白”。郝友隆站起來,情緒有點激動,那腫脹的上嘴唇高高的翻起,露出他發黃的牙齒,樣子猙獰的可怕。
苗娜一時也不知怎么回答,此時發生爭執,絕不是上策,難道自己的計劃要就此落空?她心有不甘。
“田丫啊,你看你坐在這兒也不吭聲,這友隆說要挖咱爹留的兔井,壞了咱家風水可怎么辦啊?不為你哥,也要為你那兩個侄子考慮不是?”苗娜挪了挪凳子,坐在田丫身邊,拉著她的手用祈求的口氣說。
“是啊,大嫂說得對,咋能挖兔井呢,爹說那是祖上的風水”。田丫附和著苗娜的話。
“你懂個屁,啥風水?啥風水?我看這不挖才是壞了風水,這個兔井我是挖定啦,誰說也不好使”,郝友隆狠狠得瞪了一眼苗娜,嘴里嘟囔了一句“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
田丫嚇得也不敢再說什么,只低著頭坐在那里。
“哎呦妹夫,別生氣,既然來都來了,咱們就坐下來好好商量商量,我去買點下酒的菜,陪你喝一杯”。說著扯下掛在墻上的布兜推門急急忙忙的出去了。田丫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來,苗娜就一陣風似的離去了。只聽見“碰”的一聲關門聲,震人心魄。
苗娜飛快的下樓騎上車子向北揚長而去,此時的她心情慌亂的很,去找田源是當下最急迫的想法。車子駛出街道,穿過滿是灰塵的黑色路面,一陣黑煙在車后揚起,車把上掛著的白色布兜在極不平整的路面的顛簸下左右前后的搖擺。
車子在一個銹跡斑斑的大鐵門門口停下,看門的大爺攔住她。
“找誰啊?”他的樣子有點不耐煩,陰沉著臉。
“大爺,我找一下俺那口子”。她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褲兜,由于來的匆忙,忘了從柜子里拿上一盒煙,這樣會比較好說話。
“哪個班的?”,大爺吐出一陣煙霧,瞇著眼看著苗娜。
“鐵七班的,叫田源,家里出了點事,麻煩大爺您給通知一聲”,此時的苗娜被家里突如其來的事驚蒙了,整個人變得混沌起來,連說話也沒了以往的灑脫。
“等著吧”大爺倒背著手向北走去。
苗娜將書兜鋪在地上,索性坐下來,她的心,她的腦子都太亂了,再加上騎車速度快,使得她一陣的心慌。
她坐在那里閉上眼,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那滿罐的金條在此時又涌入她的腦海,使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跳躍,都在狂歡。
這到手的鴨子怎能讓它飛了,她心有不甘。
田源一陣小跑趕過來,透過鐵門的窗口喊了一聲苗娜。
苗娜一骨碌站起來,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咋了?咋啦?家里出什么事了?”田源焦急得問。
門崗大爺一看知形勢不妙,趕緊打開大門,放田源出去。
還沒等田源站穩,苗娜就一個趔趄撲到他懷里,哇哇的大哭起來。這讓田源更是萬分著急。
“別哭,別哭,好好說,到底咋滴啦?”。
苗娜用袖子擦一下臉,墊腳向大門里望了望,大爺早已將大門掩閉。
苗娜將田源拉到西墻角下,將家里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個清楚。
田源的臉色也變得煞青。
那夜初見那罐金條的吸引早已將他的心打亂。此時田丫兩口子的到來無疑是在燒紅的鐵棍上澆上一盆巨大的冰水。頃刻白煙四起,讓人淚眼迷離。
他一時間沒了主意,只是怔怔得站在那里,這件事該何去何從,何去何從啊,一邊是至親的骨肉親情,一邊是滿罐的黃橙橙,唉、唉、唉,罷罷罷,分她一份又何妨?錢怎抵這一奶同胞的血肉情!。
他將想法說與苗娜聽,哪知苗娜一聽火冒三丈。
“好你個田源,你就是個窩囊廢,到手的錢你都能撒出去,我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了,跟了你這個慫包”。她一時迷糊忘記了自己在哪里,就大吵大鬧了起來。
“有事回家吵去,這是工廠!”大爺使勁敲了兩下鐵門,大吼了一聲。
苗娜一下清醒了過來,她急忙拉著田源向西挪了挪。她知道,田源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這樣硬吵肯定也不是個好辦法,于是變幻計策,使出了自己的柔媚勁兒,將過去跟著田源受的苦,遭的罪從頭到尾的數落了一遍。
田源的心頓時柔軟了下來。一個女人這么多年跟著自己,受苦受累,不離不棄,著實讓他愧疚。更加愧疚的是,作為男人不能給自己深愛的女人好的生活,這是他作為男人的失敗。盡管這些年他像一個老黃牛一樣在廠子里死干活干,但掙的錢還是有限。眼看到了不惑的年紀,妻兒還在跟著自己受罪,這讓田源的心無比的難過。尤其看到老二家的小洋樓,看到侄子田筱身上的穿著,看到老二家悠閑得坐在院子里賞花的情景,就讓他更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兒子,對不起這個跟了自己快二十年的糟糠妻。
心里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吶喊,“田源,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是你可以揚眉吐氣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那一夜,看到那滿罐的金條,他的心如驚濤駭浪般洶涌不寧了。
他和苗娜拿著手電,用錘子慢慢敲打,一點點的將洋灰面翹起,用鐵锨一下下的刨開,再一點點的覆蓋好。這一夜是漫長的一夜,也是劃時代的一夜。
開始他也想如父親臨死前說的那樣,將三人叫來,把里面的寶貝分了去。但一想起老二那神奇的臉,他就改變了注意。但從心里他是想分給妹妹田丫一些的。因為這些年田丫跟著郝友隆真是受了不少的罪。但因為郝友隆愛賭的毛病,他又有很多的擔心。
那一夜他想了很多。想父親這些金條的來歷,想這些金條該怎么分?想分了后要不要離開這里?想給兒子買個什么樣的電腦?想家里要不要添置些家具?或是買個和老二一樣的房子?想給老婆買點什么樣的首飾?-------------.
他想了太多太多,第二天夜班,白天他一整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苗娜最后做出了一個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悄悄將罐子起出,再將地面還原。全家搬離這個地方,找個風景秀麗的城市安居下來。
這個決定讓田源覺得非常不可行,那樣他會背上沉重的枷鎖,但該怎么辦呢?
這兩天的時間是這么漫長,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他,渾身疲憊不堪。
而此時,新的狀況來了。郝友隆,這個潑皮無賴找上了門,而且貌似證據確鑿一般。這讓他異常的恐慌。妻子哭腫的眼,兒子破舊的運動鞋,家里沙發后兒子簡陋的臥室,擁擠的筒子樓,老二不屑的眼光,這一切都像是一個控訴者在指著他的鼻子喋喋不休得狂吼。
“我受夠了,我受夠了!”他在心里大聲地吶喊。他像一個被烈日灼曬過的樹葉,在一陣狂風大作后的暴風驟雨里自由的呼吸,隨風上下翻轉著身軀,享受被雨水浸灌的快樂。
這是一場及時雨,是人生難得的及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