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夜中元節，各地祭拜神明和祖先。就連宮里，各宮各院也說不得有些冷清。只怕某些個角落不知多少人偷偷燒著紙錢祭拜先人，或是祭給有過怨結的非命之人。更有膽小的宮女要值夜的，早早在身上戴了平安符，以求今夜別是遇上什么鬼怪驚嚇。

　　太和殿位居東宮正位，褚帝批完奏折，通常會去姬貴妃宮中走走，平日里也少不得要過夜。可是今夜，殿里透出燈光璀璨，像歇在了這里。

　　朝南的窗子開著，褚帝坐在案前，燭光一明一暗，晃得他鐵青的臉色愈加陰沉。額角的筋曝起，眼神狠厲地看著附在地上的人。

　　“屬下辦事不力！”地上的黑衣人嗓音沙啞，帶著股隱忍的低沉。肩上長劍砍過的疼痛讓他有些發黑。

　　“人呢？”

　　隔了好一會，褚帝才緩緩問道。此時臉色已然恢復了一貫的冷清。眼神卻似毫無焦距一樣定住。

　　“人，唐大人領回去了。已經死了。”

　　地上的黑衣人顫了顫，卻不敢挪動分毫，依舊是靜靜地附在地上，低著頭。

　　“應是她本人沒錯。只是傷處太多了，臉也是血肉模糊。身上的服侍和頭飾也確認過了，是唐府的沒錯。也讓仵作去看了，應是沒有問題的。”

　　“可有辨認過印記？”

　　“屬下看過了肩頭，可那個位置剛好被長劍穿透過，傷口又不齊，看不出來有什么印記。”

　　“這段時間，不要放松，該查的都要查。”褚帝說完一揮手，地上的黑衣人似有所覺，爬起來，緩緩退了下去。

　　褚帝閉上眼，額紋顯露，臉部有些掙扎，腮邊緊繃。

　　原是可以不殺的。只是不殺難解心頭恨！當年，若不是那個她，今日怎么有這樣的朕！如今，再也沒有人能讓朕的心里砍上一道傷痕了，這痕跡抹的干凈透徹，再也沒有漏洞了！

　　過了一會，才慢慢放松了拳頭，睜開了眼睛。此時帶著血絲卻已然恢復了平靜。這時德全公公恰好進來，朝著褚帝行了禮，不出聲色地將地上的血跡擦了擦。隨手將帕子藏進了袖口里。

　　“圣上，該歇著了。”

　　“嗯。”褚帝此時哪里睡得著，不過是隨口應了一句。

　　唐府上下，圍繞著悲痛欲絕，也是沒幾個能真的睡下的。

　　門口的白布還掛著，府里本就因唐玉瑩的事情布滿陰郁。此時夜里，顯得尤為凄靜。有些奴仆三兩聚在一起說著唐玉瑩的好，沒幾下就抹眼淚低低抽噎起來。

　　沐雪院的奴仆都哭腫了眼。青梅青菊更是哭得臉色發青，眼睛都要看不見了。唐玉蘭和唐玉清在中元節第二日才知曉事情有蹊蹺，雖不知其深，卻好在知曉唐玉瑩人沒事。但是這兩日都過來沐雪院摸摸看看。雖說是主子，卻也幫著安慰下人。看著一屋子的奴仆忠心耿耿，悲痛欲絕，往往說著說著就與奴仆們一道哭起來。

　　大伙一起整理著唐玉瑩的東西，青菊和青梅更是不讓人進門，將門掩上哭喊著不許不許。向來嚴肅穩重的采姑姑哭倒了醒來后有些瘋癲，一直嘶喊著天地不公，控訴著小姐好人該有好報卻落得非命下場的話。更是責怪唐大老爺對幺女這么多年不過問，為何不早些接回來，不若就不要接回來，哪怕在湖州也不會因此遭了人謀害。說得唐大老爺怔忪無語，久久不能平靜。這些情形也讓張管家不忍心，到底是忠仆，最后齊齊向老爺申請留著五小姐房里的擺設，只當她是離開了，為她留著住處。唐大老爺終歸是痛失愛女，原是怕睹物思人，如今見此也就罷了心思，留著院子，也留著奴仆。

　　唐老太太到底是年紀大了，經不得打擊。唐家上下原是要“瞞下”的，卻不慎走漏了風聲，唐老太太不消一夜就病倒了，松鶴院里日日煎藥，滿院子濃重的藥味，老太太嘴里更是一直念叨著小五小五快回來，把唐家上下都驚著了，怕她一個受不了也跟著去了。府醫更是住到了唐府，就怕老太太萬一有個不好。

　　身懷六甲的張氏，保胎藥一日三餐地吃，可是短短幾日，食不知味，就脫像了。兩眼紅腫，臉色青白。棺木抬出去的那日，哭著嚷著舍不得讓開，悲痛之下竟在院里昏倒下去，幸而姜嬤嬤扶著才幸免沒有撞到肚子。也是把唐家上下都驚動了，唐大老爺看著兩個幫著棺木一臉悲戚的男丁，堂堂七尺男兒，終究還是在棺木抬出院門的時候抹起了淚。雖有送葬的人來接，但是兩個兄長還是一步一步跟著那個短短的隊伍，流著淚將棺木送到了去處。東街西街好多人都目睹了這樣的場景，一個個交頭接耳，嘖嘖暗嘆這唐家五小姐的不幸，年紀輕輕的一個妙齡姑娘，就這樣被人害死于非命。誰家碰上這樣的事情不悲痛啊。真是太不幸了。

　　未出嫁的姑娘去了，按理是不該停靈的，也沒有悼念這樣的儀式的。偏偏唐府上下舍不得，生生在偏廳里停了三日。唐玉瑩的好友婉婉郡主三日以來幾乎沒動過筷子，雋王妃怕孩子傷出毛病來連夜請了宮中的太醫來看。

　　唐玉瑩離岸那夜，這些事情都像往后倒去的風景一樣在過去。而受了傷的方長信，站在金玉滿堂的屋頂，看著船只離去。一雙眼定定地看了許久許久。

　　他吞服了特制的藥后，就去到宗正中的府衙報案了。總正宗正整理完街上的兇殺現場回去，見是他，又見他一身的傷，也是愣神了一會。卻聽說是來報案的，立馬給安排了筆錄和詢問。方長信當然一一做了筆錄，還提供了殺手的樣貌和衣著，連招數手段都說了好幾番，總正宗聽聞更加嚴肅，整理好了檔案，就進了宮。還好生叮囑了他要好生休息，把身上的傷養好了。

　　方長信自然是點頭應下，心底卻暗嘆著唐玉瑩離去，這些日子見不著的辛酸確實夠傷上好一陣子的，露出的表情自然也是有些悲戚。讓宗正中看了不由得欽佩他仗義，又是一番簡言肺腑的話。

　　褚帝看了案子，讓三皇子去徹查。三皇子有了方長信半真半假的信息提供自然是照例查了起來，后來找了一些綠林劫匪頂了包。褚帝望著兩鬢斑白漸起的唐卿，不由自主有了些許愧色。感念他喪失愛女之痛，特免了他整月的上朝，讓他休沐在家侍疾。

　　唐家，自此，就沒了唐玉瑩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