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座城市,都有棟不大不小的鼓樓,磚瓦堆砌,木樓銅鐘,成于車水,立于馬龍,日復一日,晃著單調乏味的冥冥聲響。像是個愛叼煙槍的怪老頭,極其苛刻地催促著城里的人按部就班的生活。
鼓樓是座老城門,曾經的城很小,架著馬車慢慢悠悠地從東頭逛到西頭,不出半個時辰,還能捎些水靈的鮮果,帶份熱乎的斬鴨。在那個靠著晨鐘暮鼓知曉時間的年代,看似機械的聲響背后,總有個照看大家伙的守鐘人。
守鐘的是個老頭,常年穿著舒服的polo衫,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輪著來。城里的人總說,若是不知道今兒星期幾了,往城樓上看兩眼就是了,老頭啊,準趴在圍欄上。
大抵是終年敲鐘的緣由,又是上了年紀的人,這耳朵多少有些不靈,逢上樓下的熟人同他打招呼,他多半聽不見。等下次當面打了照應,還玩笑似的調侃:
“你哦,得帶個喇叭,那樣喊哦,就敞亮多了。”
老頭愛看景,每當天色交接的時候,總能偷著得點閑工夫,拎個杯子倚著欄桿兒上打發時間。
黃昏時分的陽光,沒有正午那般燥熱,也沒清晨那樣微薄。它熱烈,它繽紛,它是位閱歷山海的老者,在那方天空上繪著自己畢生的顏色。街上的燈,陸陸續續地睜了睡眼,目送著來往匆忙的行人,奔向各自那窩亮著溫暖的屋子。
老頭不能回去,他還沒收工。得等到城市合了眼,他才會慢慢悠悠地騎車回家。
這會兒,老頭要看看東頭路邊的高樓拔了幾層,瞧瞧西頭的矮平屋子是不是沒了蹤影。他老愛惋惜,鼓樓四周那些古樸的老房子好端端地被挪走,換成一棟棟抬眼望不到頭的鐵林。他不曉得,這是好是壞,只能拜拜手,去看看那口晃了幾世紀的大鐘。
大家伙是銅制的,哐當哐當得很是結實。老頭每日的任務,就是按時上上發條,看看馬達,清理清理樓頂四面的雜物。趁著不打鳴的光景,拿軟毛刷子理理上頭的積灰。
活兒不復雜,但得吃得住苦,耐得下心。對于守鐘的人來說,休息日是從未有過的奢望,刮風下雨也好,朗朗晴日也罷,他哪兒都不能去。
因此,他兒子總埋怨,自己還沒鐘重要。
“大伙兒可以放假休息,我不行,時間不會停哦,這大家伙啊,得看著我才安心。”
從父親手里接班的時候,他還是個20出頭的小伙兒,如今一晃晃了40多年了,鐘聲依舊洪亮,可老頭的身板兒沒像先前那么硬朗了,不帶喘氣兒地上幾十階樓梯是事碼,安在現在已是不可能了。
老頭守了一輩子鐘,也該退休了。
接班的,是他兒子。
一個機械工程師。
守鐘人的交接儀式,在這個城里還是有些名堂的。盡管這年月,挨家挨戶的條件好了,知道時間的法子也多了——手表,掛鐘,熒屏上電子鐘,一切都方便多了。
可畢竟,這鐘,是老老小小的靈魂歸處,曾有多少娃娃是踏著鐘聲趕去上學,又有多少老人是迎著鐘鳴舞起長劍。去他鄉遠行的游子,總惦念故鄉的遼遠鐘響;來小城作客的賓朋,總贊嘆此地古舊的情懷。
老頭退休那天,是夾在歡迎道上走的。好幾個熟識的老朋友,特地拿著大喇叭同他道喜。四面都是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捧著鮮花的紅領巾,這般熱烈的場景,把老頭整得怪不好意思的。
他兒子獨自在鐘樓里換家伙,從此之后,只要是電腦系統不出問題,就不用煩人天天盯著了。
可老頭放不下這處了幾十年的地方,遇上和風明日的好天氣,總會牽著孫兒的手來看看這棟大家伙。
墻上的爬山虎長得正好,匝匝的葉子掩著磚瓦堆砌的石墻,甚是蔥蘢。偶有陣風牽過,拂起層層疊疊的漣漪,一不留神,還驚動碧尖兒上冥思的蝴蝶。
老頭坐在長椅上歇息,看看孫孫在鼓樓下同別家的孩子胡鬧,再望望馬路東頭的高樓。屋子早就結了頂,每日都有打扮地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進去上班;西頭的平房,改成了仿古的建筑,黑瓦白墻,映著池塘,怪好看的。
“爺爺,爺爺,小朋友們都說,你以前是守鐘的!他們都說你很厲害的。”
“是啊,爺爺守鐘啊,好幾十年了。”
“我以后也要像爸爸和爺爺一樣,研究鐘,做一個很厲害的人!”
鐘打了十二下,該回家了。
老頭笑了,牽起孫孫的手,消失在鐘聲里。

諸葛猹猹
故事里的輪回 是重重疊疊的很多層 最顯而易見的是時間的輪回 日復一日從不停歇 再者是責任的輪回 從父輩到兒輩到孫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他們都是守鐘人 老頭守鐘守了一輩子 兒子是新系統的研發者 孫孫的愿望也是做一個科研鐘表的人 這是一種責任的傳遞與輪回 每一代都背負著責任回到起點 也是科技的螺旋式上升 從手動到電動再到未來的先進系統 鐘還是鐘 但科技一直在進步 人們的情懷沒變 而是一直在輪回 都在守著這份美好 是思想的輪回 從拆掉一切矮平房換做高樓 到改為仿古建筑 人們又回到了曾經 但何嘗不是一種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