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來了。

　　她全部都想起來了。

　　緊接著，又一滴淚從她的眼中落下，浸濕了日記本的頁面。

　　在東燁大陸的那兩年如電影一般在她腦海中回放。與每個人的相遇，哭哭笑笑，生氣與甜蜜，她無一沒有記起來。

　　原來，自己的外婆跟自己一樣，也是一名破夢者。只不過，外婆夢到東燁大陸時，是不帶著自己原來的記憶的，所以在做夢的那幾年里，她并不知曉這個夢境的存在。

　　但是自己不同。

　　鳳七七的手微微顫抖著，手中的日記本突然掉落，發出一陣響聲。

　　但這響聲并沒有將她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來。她的內心此刻五味雜陳，不知道應該怎么辦。她仿佛一只被關鎖太久的貓咪，突然籠子開了，可她卻不知道應該往哪里走。

　　“八……八”

　　下意識的，她嘴里突然吐出了兩個字。

　　說完，她才反應過來，一下子捂住了嘴巴，睜大了眼睛，雙手微微顫抖著，仿佛是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個名字一般。

　　原來，在自己迷茫不安的時候叫出這兩個字，已經成為一種本能了。

　　但這兩個字就像是一把鑰匙一樣，開了那扇關上她這段時間來所有悲傷與疼痛的門。

　　眼淚完全控制不住的從她的眼中流落，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為何而哭，但是內心中的想念，遺憾，難過，種種全部混合在了一起，似乎是在逼著她認清現實。

　　她投降了。

　　她向自己投降了。

　　她沒有辦法去恨這個傷了她和她外婆的地方。

　　半年多前那種對東燁大陸撕心裂肺的恨，此刻已經變成了入骨入心的想念。

　　她突然，好想見到棠蘇和孤煙，好想見到徐之淵，好想見到白鶴，好想見到蠱長老，還有那些整日追著她趕的師兄弟們。

　　但最重要的，還是……

　　“八八……八八，八八，八八，八八……”她的嘴中不斷喃喃道，好像這是她的唯一語言，眼淚一直往下落，已經分不清哪些是她口中說的，哪些是她的哭聲了。

　　她蹲了下來，將自己抱了起來，將頭蒙進了雙臂間，淚水立刻浸濕了她的衣服。

　　那突如其來的濕感讓她覺得心涼。

　　所以，如果不是當初蠱族下狠心要殺了外婆，那么，自己根本不可能來到這個夢境里，也不可能與陌司相遇，相識，相知，相戀。

　　想到這特殊的緣分，她的心不禁又一下揪緊了。

　　她握緊了拳頭，失聲痛哭。

　　她終于明白了，這半年多來，自己內心那塊任何東西也填不滿的洞究竟是什么。

　　是他的懷抱，是他身上那股讓她安心的薄荷味，是他溫柔如水的眼神，是他時不時的撒嬌無賴，是他那如大海一般深沉的聲音。

　　只有他，才可以填滿她內心的空洞。

　　可是……她的哭聲驟然停止，睜大了眼睛，一下子愣住了。

　　自己……還能做什么呢？

　　她的身體開始顫抖，真相狠狠的給了她一個巴掌。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回不去了，見不到陌司，見不到她愛的人們，也無法幫助蠱族脫離這個詛咒了。這突如其來的無助讓她感到弱小極了。

　　從前，無論眼前的道路有多么困難，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她相信，既然曾經有人能度過這樣的困難，那么她也可以。

　　但是現在擺在她眼前的是條充滿了未知，沒有幾個人走過的道路。

　　這讓她感到恐慌。

　　但是……外婆也經歷過啊，她想到。外婆也經歷過這樣的夢境，但是在夢境結束后，她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么？她找了個愛她的男人，結婚生子，這才有了媽，才有了自己。

　　自己為什么不可以做到呢？

　　東燁大陸對于她來說，已經是過去了，是一個她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就將它當成回憶……不好么？”

　　她顫抖著開口，問出了一個連自己都無法回答的問題。

　　消沉了好一會兒，她終于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淚痕，紅腫的雙眼讓她看起來更加惹人憐愛。她低頭，輕輕撫摸了下外婆的日記本，隨后輕聲開口：

　　“既然外婆可以做得到，那我也可以做得到”

　　她不想被一個已經回不去的地方給捆綁一輩子，她相信，沒有東燁大陸，自己也能好好的活在這個地球上，就像她十九歲之前做到的一樣。

　　她會好好的畢業，找到工作，賺錢，生活，或許還會遇到一個……

　　突然，她的思緒停止，一怔。

　　隨后，臉上的神情落寞下來，沒有繼續想下去，反倒是抱著懷中的日記本，回了房間。

　　……

　　“看來，你都想起來了”

　　晚飯時，林顏看向鳳七七，說道。

　　她的臉上沒有什么特別突出的表情，對她來說，鳳七七恢復記憶這件事的利與弊，完全在于她自己。

　　鳳七七切牛排的動作頓了頓，隨后，點了點頭，道：“嗯”

　　林顏低頭吃飯，沒有說什么。

　　她的直覺告訴她，鳳七七會開口。

　　“媽”

　　半晌，她果然開口說話，垂眸，眼神中有些失落。

　　“你說的是對的，我不會愿意想起這些事情”

　　這句話，倒讓林顏微微有些吃驚。

　　“你打算怎么做？”她問道。

　　“……”猶豫了許久，鳳七七才開口，道：“放下”

　　“放下？”

　　“嗯，就像外婆一樣”她放下手中的餐具，單手扶持著下巴，望向窗外，“那個地方，我已經回不去了，我又何必要繼續掛念著它？繼續過自己的生活，不好么？”

　　“可這樣，你口中的蠱族，便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不關我的事”

　　雖然有些猶豫，但她還是說出了口。

　　“包括你的陌司”

　　林顏措不及防的補了一句話。

　　鳳七七又是一怔，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半晌，她終于開口，道：“我跟他……注定是不可能的。我們的相遇，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林顏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握住了鳳七七的手：“沒有一個相遇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是不是錯誤，不由天，而是由相遇的兩個人。但是，既然你已經想清楚了，那我也不會說什么。只要你的選擇不會讓自己后悔，媽就放心。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對自己說了謊，媽希望你，好好的去面對”

　　她說完，便收拾了眼前的碗筷，走到廚房去洗碗了，留下鳳七七一人。

　　神情有些恍惚，前方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