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自顧自的去了書店。

　　而她臉上盈著笑，正站在門口與店主交談，身上的黑色百褶裙和店內的風鈴一起輕輕擺動，聲音和車站那次一樣遙遙的傳過來。

　　她見我來了，和店主打了個招呼便向我走來

　　“陪我一起走走？”她歪了歪頭，給出一個很難拒絕的提議。

　　我跟在她后面，她哼著小調自顧自地在前帶路，直到迎面捎來了咸腥的氣味。

　　她告訴我，她要去復讀啦，據說她爸在別處給她找了個好學校。我想向她道賀，卻又覺得對她來說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于是脫口而出的便是幾句沒有營養的祝愿，像是希望她將來會考個好大學之類的。

　　我們沿著海畔走走停停，重拾起了以往在書店中未竟的話題，直至那微醺的黃昏也變作了沉溺的黑夜。一路上行人多是匆匆，借與他們擦肩時聽來的只言片語，大可以揣摩他們的一角生活，給予對話之余的我們以消磨的手段。

　　她走在前邊，有一刻，扭過頭來望向我，手指指著海邊的天空：“第一次打量天空是在幼兒園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那時云朵積聚成城堡的形狀，我不由得開始幻想上面會住著怎樣的人兒。但是在更多的日子里，一眼望過去，總只是看到了殘缺了幾塊的天穹，所以我特別喜歡海邊。因為這里的天很完整，云很漂亮。”

　　聽她這話，我便想現在應當突然下起雨來才應景，把我們一起淋濕，然后我們會一直冒著雨沿海前進，在淅淅瀝瀝的聲音里，把這個話題談到盡興，但這只是想想。

　　我問她為什么總是能想到這么浪漫的比喻，她笑瞇著眼，并沒有作什么回應。

　　夜漸深了，我們開始往回走，臨街上有幾處大排檔開了，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有一撥人，還帶著大大小小的樂器，最為打眼，氛圍也最為熱切。

　　她似乎認出其中一人了，叫了一聲張叔，上去打了個招呼。被稱作張叔的男人，一一的給她介紹這些樂器，他說待會兒要去俱樂部演出，先和兄弟幾個吃點東西頂餓。

　　張叔看了我一眼，問我，是同學嗎？我答是的。他嘿嘿地笑了幾聲，把我拉到一邊坐下，至于她則是自來熟的和張叔的幾個老伙計攀談起來，在各個樂器上這彈彈，那摸摸。

　　“我和她爸是老同學了，她爸算是混得比較風光一批了，只是可惜……不談這個，我嘛，整天心思都在鼓搗這些東西上了，家里人都覺得我不務正業，沒想到現在還真能靠這吃飯了”

　　我也學她叫他張叔，和他說了些和她爸接觸的事情，權當作聊天。

　　“她爸那是試你呢，他才不抽呢，你當時要是出于客氣真接過來了，你別想看見林瑤”他撇了撇嘴。

　　我額頭滲汗，心想這些大人可真是好算計，但是嘴上還是如閑聊般問張叔為何干這份工作，也看得出他正殷切等著我問呢。

　　“唉，自己選的嘛，我算是不那么成功的了，在他們看來，但起碼我是自己選的，起碼是我喜歡，我喜歡啊。”他說完，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看來這位上一輩人喜歡用來下酒的東西有些奇特。

　　另一邊聲音忽地大了起來，有幾個好事者，問出她滿了18歲了，要她嘗一點白的，張叔當即站起來瞪了那幾個人一眼，她卻擺擺手，說自己還沒喝過酒呢，今天正好也試一次。

　　張叔只好挑了個小杯子給她盛了一點，她雙手畢恭畢敬的接過杯子，那樣子有些滑稽。她低下頭閉眼抿了抿，眉頭緊鎖著喝完了，吐了吐舌頭，說酒一點也不好喝。

　　周圍的人都一齊笑了起來，我也跟著笑了。

　　張叔他們幾個借著酒興，拎起家伙便開始即興的演奏，凄冷的夜色循著樂曲一下子熱烈起來，她也跟應和，隨著旋律高聲唱了幾句，周圍食客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更是有幾位附和節奏敲擊桌子加入其中同樂。

　　盡管去在這一陣短暫的時光中，全然忘卻壓于心頭的一切。

　　可惜曲終人散，我們最后向張叔告別，朝書店回去了。

　　輕歌曼舞呵，街區在不自覺中已是清冷一片，偌大的城市竟也能為我們余下這么多靜悄悄。她酡紅的臉龐在昏黃的路燈下若隱若現，可能是受剛才的影響吧，起初她是像個小孩子一樣慢悠悠地邁著大跨步，又突然改成了更為輕快的姿態，一路小跳著向前，舒展而坦然。

　　她是在跳舞么？是的，恕我眼拙，但此刻也看出來了。說來微妙，我因她的緣故特意去看了藝術團的演出，不過沒能遇著她的表演，但今日終歸是得見了。

　　人呀，有時候竟會能從慷慨激昂的歌曲中聽的出生命力來。這是她的舞蹈，在我眼中也如同一場澎湃的燃燒，點著了自己，自然會有熱與光投在我身上。

　　她一襲黑裙變換身姿，于燈光錯落間，簡直是要融進去消失了。

　　我加緊了兩步，以至于不落后她太遠。

　　不多時，離書店只消一個十字路口了，店中還亮著光，我也就送到此處了。

　　她停在紅綠燈下，微微躬身，雙手提住裙擺，屈膝，頷首，右腳向后半步，動作一氣呵成，對著空無一人的街道優雅謝幕。

　　在那以后，我很久很久不再見她了。我很慶幸那是一個相當莊重的告別，在這之前，我所經歷的許多離別并未提前演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