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守被顧好底下的人吼了一嗓子，一點沒生氣，好脾氣的奉承：“是是是，是下官說錯話，顧將軍不是那樣的人。這酒留下，等將軍們得勝歸來再飲不遲！”

　　他說完要走。

　　被顧好喊住：“站住。”

　　城守停下，回頭：“不知大人有何指示？”

　　顧好沉著臉，一字一句道：“酒帶走。軍中不得飲酒，若有下次，殺無赦。”

　　他并不見得有多生氣，說完轉身離開，以至于沒有發現城守眼里一閃而過的暗芒。

　　城守環顧四周，四下靜悄悄的，沒人盯著酒看，顯然他們對顧好軍前不能飲酒的規定并沒有什么不滿，并且一定會將顧好的命令執行到底。

　　此前就聽聞過顧好治軍嚴苛，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只是可惜的這一車的好酒，到底是他們沒福氣享用了。

　　城守臉上帶笑，拱手道歉：“各位兄弟對不住，實在是不知道顧將軍軍中有次規定，也是好心辦了壞事，惹了顧將軍不高興，酒我就帶走了，弟兄們多吃點粥，粥管夠！”

　　軍中的漢子直爽，見城守道歉，自然沒有在抓著不放的道理。

　　城守離開后過了沒多久，果然又送了粥和饅頭過來。

　　粥是大米熬的，熬的濃稠，里頭放了肉沫，配上雪白的饅頭，吃到肚子里暖和踏實。

　　吃飽了有力氣打仗。

　　這時候的他們，絲毫不知道這是他們人生中最后的一頓飽飯。

　　顧好也不知道。

　　烏山之戰是他此生最大的劫難。

　　烏山原是大離的邊境，一直以來都不太平，郭子宜占領烏山后派兵駐守烏山，情況有所好轉。

　　這次金盅國突然來犯，烏山不敵請求支援，郭子宜派給顧好三萬大軍，命顧好無論如何要守住烏山。

　　烏山一但失手，金盅國屯兵烏山，不僅是大離，郭子宜也會受到威脅，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顧好不敢有誤，連夜帶兵趕來支援，但是烏山城守的態度，著實奇怪。

　　但米粥和饅頭都已經仔細的檢查過，并無不妥。

　　郭子宜就算要除他，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烏山失手，對郭子宜有弊無利。

　　只是顧好不知道的是。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有仁心，或者說，人心在皇權面前會變的有多么可怕，他人性命，怎抵得過自己大權在握。

　　一日不除顧好，郭子宜一日不得安眠。

　　之后，顧好帶兵出戰，金盅國自然是不敵，然而兩軍酣戰之時原烏山城守打開了城門，臨陣倒戈金盅國。

　　同一時刻，顧好突覺心口一痛，陡然噴出一口血來。

　　顧好環顧四周，底下的人竟然是隨時要倒下去的模樣。

　　到了這個時刻，顧好還有什么不明白，冷眼掃向烏山城守。

　　烏山城守再也沒有昨日殷勤的模樣，反而冷笑道：“顧將軍，別這樣看著我，我好怕啊！”

　　顧好壓下喉頭不斷上涌的血腥味，冷聲問道：“棄一座城，棄三萬士兵的性命不顧，就為殺一個顧好？”

　　郭子宜……

　　顧好閉上眼睛，再睜眼眼中殺意迸現，抬劍沖著烏山城守而去。

　　殺不了郭子宜，便先殺了眼前這走狗！

　　烏山城守不料顧好到了此刻竟然還能運劍，心下一驚，躲避已然是來不及，索性就不躲了。

　　他輕蔑一笑，“顧將軍，殺我之前我勸你想一想，你手下的三萬弟兄原本是不用死的。主上從來想殺的就只有你一人，但若是你此刻殺我，那顧將軍手下的三萬人便只能追隨顧將軍而去了！”

　　不論烏山城守說的是真是假，顧好這會是不能殺他了。

　　烏山城守一死，三萬將士活命的機會就真的沒了。

　　烏山城守移開架在他脖子上的劍，挑釁的看向顧好，“顧將軍果然如傳言一樣愛惜手下將士。主上說了，顧好自刎于軍前，三萬將士性命無虞，顧將軍請吧！”

　　這是拿三萬將士的性命相逼，顧好死也得死，不死也會落得一個為了茍活至三萬將士性命不顧的名聲，從此顧好在軍中，這一生都難以服眾。

　　哪怕明知有詐，知道死了三萬將士也不一定能活命，但是顧好還是想賭一賭，賭他不一定會死，賭三萬將士一個活命的機會。

　　只是舍不得阿舒……

　　顧好舉劍，卻見烏山城守突然瞪大雙目，胸前一把長刀透胸而過，隨著長刀拔出，烏山城守轟然倒地，已經是死絕了。

　　舉刀殺了烏山城守的卻是從前青陽縣最膽小愛哭的錢多來。

　　錢多來這一刀劈了烏山城守，也劈了三萬將士活命的機會。

　　不待顧好說什么，三萬將士齊吼道：“去他娘的！錢多來好樣的！”

　　他們著了道，身上軟的使不上力，卻不能真的見顧將軍因為他們去死，只能給離烏山城守最近的錢多來打掩護，趁烏山城守的注意力都在顧將軍身上，爭取把烏山城守一刀斃命！

　　好在他們做到了！

　　烏山城守身死，敵軍瞬間攻上來，將士們將顧好護在中間，一邊迎敵一邊朝顧好喊話。

　　“顧將軍，平時咱們聽你的，這次可不能聽！”

　　“就是就是，他們在我們面前逼死顧將軍，就不怕我們日后返水找他報仇？”

　　“咱們絕不能信了他們的鬼話，左右不是一死，咱殺一個賺一個！”

　　顧好還能說什么，什么也不能，因為說什么都沒有用，烏山城守已經死了，一切已成定局。

　　只能殺。

　　于是那天烏山的山是紅的，天是紅的，地也是紅的。

　　顧好不知道自己殺了多久，又經過了幾個日夜。他只知道，人越來越少，敵人越來越少，身邊守著他的人也越來越少。

　　汗水混著血水滴落，恍惚間又是一個日落，顧好抬眼看了一眼天邊，眼底一片血紅，他看不清。

　　力竭倒下的時候，他聽見有人在喊他。

　　是阿舒的聲音，真的是阿舒的聲音，他不會聽錯的。

　　阿舒快走，危險。

　　他想睜開眼看看，但是睜不開，意識越來越飄散……

　　阿舒，別來……

　　好好活下去。

　　我現在肯定很丑。

　　但還是好想見一見你啊……

　　阿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