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碰上山壁,撕心裂肺的沖擊聲,帶著絕望與哀嚎,為送葬者撚了一段靈歌。
自兒時搬家以來,巷子口一拍即合的友情,數著年份,倒也算「穿著一條褲子長大」。無話不談,義氣相挺,知道彼此暗戀過多少妹子,也相互撐場幫了幾次群架。直到連假前,還在對方生日party上送了加青椒的蛋糕。
他惡狠狠的將青椒最多的那塊放到我的盤子里,獰笑著罵道:操,你沒了。等著連假回來我帶土產香菜幫你慶生吧。
可惜他似乎是做不到了。
失事地點偏僻崎嶇,那近乎死路的延宕彎道,答案隱約可察,卻依舊不信命的掙扎。
夕舂未下,拖長了影子。風吹過人行道旁幾叢矮樹,捲起幾片落葉。
他罹難后的第三個黃昏,一如那天寂靜無聲。
搜救隊陸陸續續放棄,許多家屬也近乎死心。借著休息時分,我開車來到附近村落,散散憂郁情緒。
偏鄉的村落廢棄了幾棟小屋,我坐在屋外的臺階上,沉默的抿了一口酒。
殘破老舊的小火車模型躺在共享垃圾桶腳邊,孤零零地接連著幾節車廂,火車頭早已不知所蹤。我側頭俯視著模型,鬼使神差的,就有種將他撿起來丟回垃圾桶的沖動,而我也確實這么做了。
陶瓷的小火車沉甸甸的,車廂上一道深刻裂痕,幾乎將其攔腰撕毀,顯得脆弱易碎,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
我他媽就應該放著不管才對。我陰郁的想著,然后將他朝垃圾桶砸去。
松手后,模型卻被穩穩接住了。
「你在干嘛啊,差點摔了我的小火車。」
來者驚愕的捧著小火車,后怕的吐了口氣,大聲質問道。
我退了一步,錯愕地瞪著他。
不是沒有期盼過他活著的可能性。但也僅僅止于期盼。
你怎么會在這里?你沒事?我斟酌著用詞,卻他譴責凝視下,半晌依舊說不出話。
「傻了?」他蹙眉,在我肩上碰了一拳。
會痛,是實體。因沖擊力微微后仰,我壓下心中說不清的詭異,微不可察的希望隱約浮現。
「你搭的火車不是,翻了嗎。你沒事?」我握緊拳頭,復又松手,死死盯著他,干巴巴的問道。
他像是卡殼了般,怔愣片刻。
「啊哈,沒事啦。」他說,「出事后咱在附近的民宿暫住了,還行。」
「沒訊號,打不通的。」看出我的疑問,他無奈聳肩道。
「那回去嗎,伯母,很…很擔心你。」我提議。
他又是一怔,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啊,我回去拿個東西就走。」過了小片刻,他才回答。
那民宿也是蓋的偏僻,彎彎繞繞了幾個轉抄著捷徑,模模糊糊終于看到了影子,我松了一口氣,跟著加快腳步。
民宿的大娘人很好,樣貌也清秀,就是脖子和手腕上環著一圈白色印痕,與屋內少數幾人如初一致,像是跟的什么奇怪的潮流。我沒來得及多想,他便背著背包下來了。
我默不作聲地打量他一圈,隨口問道:「帶這么大包裝什么東西,不就回家幾天嗎?」他沒有那一條條白色印痕,我想著。
「呵呵呵小癟三,莫不是忘了你的香菜蛋糕。」他奸笑,不壞好意地拍了拍背包。
「邪惡的香菜!你會被社會主義的鐵殺掌制裁的,快把你背上的毒品丟掉謝謝。」
告辭了民宿大娘,他也跟幾個聊上的朋友打了個招呼。他們看起來十分不舍,有難過,也有很快釋懷的。
回去的路上坡占多數,顯得較為漫長,我們一如既往的談天,從連假的糗事,路上的驚險,搜救隊的辛苦到民宿餐點不好吃,彷彿一切都沒變過。
直到他提出找齊火車車頭,而后被拚接完成的小火車在踏上柏油路的前一步驀地碎裂。
那么突然,我甚至一時回不過神。
他新換上的米白T-shart上劃過一橫暴戾暗紅,而他也僵硬地緩緩轉頭看著我。
「操,我也不想啊。」他的唇色逐漸蒼白,卻依舊笑笑地和我說道:「有什么想和我說的嗎?」
我全身發冷,幾乎控制不住面部表情。顫抖著唇瓣,一個字一個字唸道,「有空再一起喝酒。謝謝你,再見。」
「幫我跟我媽問好。」他靜靜地看著我,笑著回道,「不要太想我,有空我去讬夢。對不起,謝謝你,再見。」
隨著話音落下,那猙獰的紅痕也蔓延到盡頭,那熟悉的身影逐漸崩壞碎裂,輕飄飄地消散在空氣中。
一路好走。
我失了力般坐倒在地上,雙手復上面龐,近乎崩潰地嘶喊,卻只發出干澀的喉音。
來電鈴聲不合時宜的響起,自口袋滑落,又那么碰巧的砸到了接聽。
明顯哭過的沙啞嗓音傳來,電話那頭斷斷續續地道:
「……小恒的身體……找到了……」

石頭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