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窸窣作響,晏歡歡聞聲看去,陳叔正攙扶著李昭打簾進來。
他原本就清瘦,此時穿了一身寬大的墨玉藍輕衫,越發(fā)顯得瘦弱,是男子里少見的纖薄,不過好在個子高挑修長,雖然瘦,卻透出一種翠竹的清勁,日頭已經(jīng)西斜,一點橙黃輝光透過紗窗流進來,流轉(zhuǎn)映照在他身上,使他的臉上的肌膚看上去通透如霜雪玉瓷,平日里凌厲冷肅的眉眼線條也略微柔和了下來,整個人透著一股子翩若驚鴻的清弱柔和,極美,也極脆,是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破碎的脆。
晏歡歡定定看著他,目光不自禁的追隨他,移不開眼,又生怕他察覺,只能強迫自己低下頭,絞著手指。
李昭眼神淡淡橫掃過來,眉間一蹙,一語不發(fā)。
棠墨白打了一個飽嗝,很自覺的從梁上下來,在桌子上端正坐好,嘿嘿笑著,“這小娘子手藝還不錯,比御廚都不遑多讓,殿下也嘗嘗。”
李昭拿起筷子淺嘗了一口,晏歡歡緊緊盯著他,有些期待他的反應。
“…的確不錯,有勞晏小娘子了。”
他沖站在一旁的晏歡歡略頷首,表示贊揚。
晏歡歡心中一陣欣喜,低下頭來,手指悄悄揉著自己的裙角,“大家叫我歡歡就行了。”
李昭一時愣住,繼而改口,“……歡歡。”
他的聲色清和柔軟,像松間薄霧,林中明月,輕輕淺淺的拂面而過,有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晏歡歡開心的抬頭應了一聲。
李昭不語,默默吃飯,他飯量不大,很快就用完了,陳叔去收拾碗筷,晏歡歡想上去一起幫忙,李昭叫住了她。
他站起來往前廳走去,棠墨白跟在他身后,晏歡歡不明所以,也一起跟過去。
日頭已經(jīng)移了過去,屋內(nèi)還未掌燈,有點昏暗不明,李昭端正的在太師椅上坐下,開口問她。
“可去衙門報過案了?”
晏歡歡站在廳內(nèi),“嗯,孫縣令說,這事雖然發(fā)生在眉縣,不是他的管轄,可是牙婆賣我到漢源縣,這事就跟漢源縣有關(guān)系了,他會幫我知會眉縣縣令,到時候兩縣合并辦這個案子。”
說到此處,晏歡歡低下頭,聲音輕了輕,“…這段時間我可以借住在這里嗎…我可以給你們燒飯,抵扣住宿的銀子…”
李昭略一沉默,繼而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了。
“光燒飯哪里夠,陳叔每天里里外外這么多活,總得分擔點吧!”棠墨白在一邊忙插話進去。
晏歡歡連連點頭,“當然,我很能干活的。”
“那就趕緊啊,還等什么,去幫陳叔收拾呀,天都快黑了,讓老人家早點休息。”
棠墨白說著一邊動手攆著晏歡歡去后院廚房,晏歡歡措不及防被他推出去,她剛想探頭回去,卻被棠墨白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她只好嘟著嘴,往廚房跑去。
棠墨白透過窗戶見她走遠了,走去摸過火折,點上燈燭,將屋內(nèi)照亮。
“這個女人不知根底,來路不明,殿下為什么同意她留下。”
燭光躍動,照在他臉上,他皺著精致的眉頭,顯得有些疑惑。
李昭輕聲道,“正因如此,我要你去調(diào)查一下她的來歷,寧遠軍既然到了這里,說明劍南道那邊已經(jīng)對我們虎視眈眈,也不知何時會動手,或者他們已經(jīng)動手,我們還未知道,這個女子若是他們的先手,留在這里,總好過在暗處。”
棠墨白臉色有些沉重,“我離開了,殿下…若再次遭毒手,我怎么向圣上交代?”
李昭輕輕搖頭,“我死了,至少此時我死了,對他們沒有好處,這不是他們的當務之急,反而惹陛下對他們公然動怒,對他們并沒有好處。”
他頓了一下,“總之你快去快回,注意自己的安全,你父亦只有你一個獨子。”
棠墨白哼了一聲,“那你是小瞧我的本事了,這種小事情對我簡直信手拈來,我現(xiàn)在走,最晚后天晚上就能回來,不過這段時間你可不能出去,孫向文來找你接活,你也不能上門。”
李昭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微微點頭,打發(fā)他走。
棠墨白剛要出去,陳叔也剛巧推門,端著一個托盤進來。
兩人打了個照面,陳叔行了個禮,棠墨白低頭看了陳叔一眼,便徑直走了。
陳叔走進來,“殿下該用藥了。”
李昭看了一眼托盤上那碗黑稠稠的藥湯,隨口問道。“廖和還沒有回來嗎?”
陳叔道,“您知道他的,有時候忙起來,一連幾天也不見個人影。”
李昭不再問,伸手端過青瓷藥碗,苦臭的藥味撲鼻而來,他略擰著眉頭,仰頭一口喝了進去。
陳叔欣慰的接過藥碗,“老奴先去收拾妥當,一會兒來服侍殿下洗漱。”
李昭掏出袖中的絹帕拭了拭嘴角,“那個晏歡歡如何了。”
“正在院里除草呢,是個能干活的小娘子。”
陳叔夸她,又轉(zhuǎn)念一想,“殿下既然要幫她申冤,又為什么多此一舉,讓她去找孫縣令?”
李昭語氣淡淡,“她去找孫向文,孫向文再來找我,如此一來,這筆買賣便不虧本了。”
陳叔不禁恍然大悟,“是了是了。”
“孫縣令的賬房來找過你了嗎?”
“找過了,費用已經(jīng)結(jié)清了。”
李昭點頭,站起來往廳外走去,漫不經(jīng)心的吩咐,“把這筆銀子拿出來,與她置辦一些簡單的衣裙釵環(huán),……顏色要素,還要一只白玉釵,要梨花形式。”
陳叔愣了一下,琢磨了一下費用,有些肉疼,殿下分明前幾日還說過當家才知柴米貴的……
李昭出了前廳,負手往書齋走去,路過院中正巧看見晏歡歡拿著小鋤頭,蹲著身,埋著腦袋吭哧吭哧干的起勁,石徑中間夾雜著茂密生長的雜草正被她一點點鋤掉,他遙遙看了一下,輕輕抬步,繞了過去。
晏歡歡聽見動靜抬頭看去時只看見他背影一角。
她發(fā)了一會兒呆,可惜手里沉甸甸的小鋤頭提醒她還得繼續(xù)干活。
晏歡歡低頭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