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跳動的心
明月半墻,冰瑩光亮,照得世間同白晝一般。青石窄巷,紅墻綠瓦,夜深人靜處,自是相會時。吳蕊打著一只松鳥繪油皮面雕花燈籠走在寂靜的巷口,她穿著天青色緊身襖子,下身是藏藍色長裙。夜靜得嚇人,她卻不覺害怕,只是一味兒向窄巷盡頭走去。死胡同,眼前是一堵褚色磚砌粉墻。一陣悠揚凄婉的歌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灌入她耳中——“與君初謀面,猶若故人回。寒月冷,掛長安,秋風吹不散,枯葉去又還。相見相知能幾時,此時此夜長相思。早知如此肝腸斷,不如當初不相識......”歌聲斷斷續續、凄婉迷離、如泣如訴。分不清歌者是男是女,吳蕊只覺胸口一悶,剎那間淚如泉涌。一個人從背后將她攬入懷中,手臂膚白若雪、帶著長長的青筋,手指修長光潔。他用熟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邊低語:“愿得一人心......”那懷抱溫暖如冬日的陽光,那嗓音溫柔如寒夜皎潔似水的月色,她知道那人是蕭虔,她感到幸福得有些苦澀......
吳蕊猛地睜開眼,一骨碌爬將起來。她的心跳動得飛快,突突的,像一只不安分的兔子,欲跳出來爭它的自由。她一摸枕頭,濕了一大片,像剛從海里打撈出來......原來是夢一場!她一面拆枕頭套一面望墻上的掛鐘,月光恰好從窗口透進來,打在那掛鐘上——凌晨四點半,這不早不晚的,六點便要去洗漱吃早點了,真惱人!吳蕊將枕套隨手一拋,那灰白印花緞面的絲質枕套便在半空中打了個旋,一顛一顛的,最后飄飄地覆在她面上。
“嘖,鬧心。”吳蕊一煩,一揮手將那枕套擲到床尾去了......
早點是隨便吃的,這會兒,人已經在教室了。
那初升的日光打在三尺講臺上,學生的朗誦,熟悉的場景在平平無奇的日常里邊排練了千千萬萬遍。吳蕊有時候很恍惚,覺得她短暫的一生就是不斷地在舞臺上面試鏡,所有的第一次都容不得她思考。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孤獨的漂泊巡演的戲子,在人生的不同階段輾轉著不同的場地。人永遠對他所處的時段不夠滿足,不管好的壞的,每一個時段此生只過一次。她知道這平淡無趣的校園生活過一天就少一天,她每朝它邁一步,就會離她的青春遠一步。
蕭虔還是那上白下黑的打扮,還是那副文雅可親的模樣。他的白襯衫袖子挽起來一半,兩邊各露出一截手臂。一只手捧著書,另一只手在黑板寫板書——秋夜起相思。“寒月冷,掛長安,秋風吹不散,枯葉去又還。相見相知能幾時,此時此夜長相思......”蕭虔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副天生的朗誦的好嗓子。吳蕊騰的一下紅了臉,想起午夜的夢來。她覺得自己的臉像熱騰騰的牛奶,煮得沸出來,搖晃著要潑到地上去。耳根這樣熱,想必早已紅彤彤一片,忙將臉往書本里頭埋得更深......
下課蕭虔將吳蕊喊到一邊,臉上笑盈盈的,道:“上回你在咱們文院里參賽的作文有消息了。你可知你拿了幾等?”吳蕊道:“這么快就有消息了么?哎,我這消息哪有蕭老師您靈通呀,勞煩您告訴我唄。”這蕭虔朝她調皮地眨眨眼,道:“你猜猜?”吳蕊方才好不容易調整的面色又紅了起來,她佯裝生氣,道:“蕭老師不厚道,盡拿我打趣!我要說差了點,老師就要說我妄自菲薄;說的好了,老師便覺得我不謙虛。還是不猜的好!”蕭虔樂了,道:“我還未開口,你又怎知我所想?嘛,既然吳蕊小同學這樣認真,我也不好意思再打趣。你得了頭籌,一等。”“真假?蕭老師莫唬人!”吳蕊大睜著眼,嘴角倒是不自覺微微上揚了。“我何時騙你來?”蕭虔無奈地輕嘆道,滿眼欣喜,自己看重的學生獲獎,他是比誰都高興......
吳蕊一步一仰頭,馬尾辮子在她身后一甩一甩的,正哼著小曲兒上樓去。正巧碰上吳玥下樓來,倆人打了個照面。臉上的笑容一下子還沒來得及收,僵在臉上。不過這吳玥心情似乎也不錯,倒先跟她打了個招呼:“放學啦?可是下午沒課?”“啊?嗯。”她順勢接了話,溜地一下閃身進屋去了。
午時正吃著飯,吳蕊他媽和吳玥聊著天兒,突然聊到吳玥的婚姻大事去了。“上回你去相親的那個怎么樣?感覺如何?”吳蕊她媽問道。吳玥垂下頭,夾菜的動作都變輕了,答道:“還......可以,長得白白凈凈,斯斯文文的,蠻可靠的樣子。”此時的吳玥竟有幾分嬌羞的模樣,眼角的笑意蕩漾著,像一串含苞微放的花朵,往嘴角簌簌地開去了。稀奇,真是稀奇。吳蕊暗想。頭一回見到吳玥這副模樣......她向來同吳玥是井水不犯河水,對吳玥的感情也不甚感興趣,不過此時她倒是很玩味地看著她這副嬌羞樣兒。說實話,因為小時候那些過節,她倆相互厭棄了好多年,如今回想起來,很多事情卻是幼稚而沒必要的。這倆人都要強,這么多年過去了也沒有誰愿意軟下來講和。若不是那幾件小小的破事兒,或許她倆還真能成一對關系極好的朋友,一個活潑開朗,一個恬靜細膩,很互補的。人是會變的,無論是由好變壞還是由壞變好。只是她倆都將自己縛在那不甚美好的回憶中,恨著對方,洗不凈那當初的印象。吳蕊雖恨吳玥,但她并不連著她的終身幸福一塊兒恨。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只要她吳玥不再同她吳蕊有新的過節,她倒是能閉上眼睛祝她一聲幸福。
這時吳蕊的手機鈴聲響起來,是佩佩,說今天剛好是裴安生日,晚上一行人要在他家里替他慶生,讓吳蕊一定得去......行吧,今天正好只上午一門課,她有空。既然是裴安生日,這裴安又是朋友的男朋友,而且那一行人里頭肯定短不了楊子靖,要是不去,豈不是太不賞臉了,佩佩定會生氣。于是吳蕊答應了下來,順手聯系了熟識的花店老板,定了一束葵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