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外面有人

　　某一天，盧瑟端了一杯花茶，站在床前，隔著窗紗望外看。下面的人影影綽綽，語聲稀疏但清晰，偶爾一兩句會升起來，到達盧瑟的窗前，又消散。那些話語像是夢囈一般，但是聽得真切，一轉眼就忘記了內容。多半是下面看孩子的老嫗們在閑談，除了交談會化解時間的枯澀，在別人那里，其實是毫無意義的，這也就是它們像夢囈一樣的緣由。

　　盡管盧瑟是向外看，其實她什么都沒看，她在自己的思想里潛泳。外面卻有一個人在看著她，當然那人是看不見盧瑟的，但他知道盧瑟住幾層樓，哪個窗子是她的。這人在那些老婦旁邊站著，不時有個小孩子繞著他捉迷藏，他也逗他們幾句，好像在參與她們的群體。這樣，他就不顯眼，很自然地看這看那。他盯著盧瑟的窗子看一陣，就轉開視線。不一定什么時候，再來看一眼。老婦們閑扯得寡淡了，就對他起了興趣，問他：你住幾號樓，幾層啊，你干什么工作，幾個孩子，你媳婦是干什么的。他略顯遲緩地微笑了一下，答非所問地嗯一聲，說：這小還孩幾歲？挺活潑的。老婦們果然就上套了，拿手指戳著小孩的額頭說：這個東西才能倒騰，吃頓飯都不安穩，什么東西也給你拾掇，你才放在這里，一轉身就找不著了。另一個老婦急忙插入：哎呀俺這個也是啊，那天把個花瓶打碎了，打得稀碎稀碎，他媽回來就要打，我好歹攔著。老婦們果然制造出無數的語言碎片，互相忙著丟飛盤似的，剩這男人獨自站了一會兒，脫身走了。

　　他一走，一個老婦突然停住話頭，好奇心重又回來：這個男人是哪樓的？過來一個婦人答道：是個公務員，資源局的，在33樓。老婦們聽到她們不明所以的名詞，終于消除了興致，哦了一聲，重又雜七雜八地扯開去。

　　這男人還真是資源局的，名叫李勝利，年紀不甚大，已經熬到副科級。雖然人有的同事叫他婦科兒，他也不曾表露不悅。認識盧瑟，純屬不意外。他注意到盧瑟搬家，盧瑟出來活動，盧瑟坐公交車上班，盧瑟差一點遲到。這些都不是意外。作為一個副科級官員，他的級別很低，但是已經沒有多少具體的事務來煩擾他了，他有極大的興趣接受同學安排的額外工作。這對于結婚多年的一個男人，是最好的消遣。其實，婚姻中男人幾乎是沒有樂趣的，有的就是毫無意外的一日三餐，還有時不時的爭吵。就像一個火爐子，沒有可添加的煤塊了，還要保持恒定溫度，這是違背科學規律的。所以婚姻只能是一種催眠狀態，能夠往下走就行。李勝利理解同學，也理解自己，更想理解盧瑟。

　　盧瑟下樓活動，準備圍著小區走走，她穿的是運動服。走到小廣場，看到那天載她的男人，有些吃驚，同時熱情地招呼：你也來散步？李勝利說：嗯，我很少出來。兩個人隨意說著，離開了人多的地方，在一叢柏樹下停住，閑聊一會兒。盧瑟說出自己的姓名，家住幾號樓，就沒有再多說。她也沒有說自己的婚姻狀況，她以為男人不想知道其他情況，因為他沒問。其實男人對她的了解遠超她的想象。男人說了自己的名字，住幾號樓。盧瑟就點頭。男人沒有和別的夫妻那樣一起逛，她覺得有些怪，很想知道他妻子的情況，但也沒問。如果他老婆在，盧瑟倒可以和她聊聊鄰居間的噪音問題。他們在小區里見過幾次，都沒有看見他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