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衾雪與倪小遙二人尋人無果,只得暫時離開。走下階梯,又回到了大堂的喧囂處,依然是熱鬧無比。黎衾雪和倪小遙兩個人沒有說話,因為門口有男學生在打鬧,她們只想默默地經過這里。
大元神術是什么?一個末端術種。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踐,黎衾雪都很明白這個道理。一個只能用來鍛煉身體的術種,憑什么與小元神術這種脫離個體的力量抗衡?況且大元神與小元神是兩個體系,仙術師以小元神為基礎,要使用大元神術還得通過小元神將“博”送入大元神中,其中所消耗的力量更是不可計算。
以韋渚僅在躍見期中期的修為,憑什么能將大元神使出那么強的威力?
為何韋渚在大元神上表現出來的力量遠比小元神的修為強上那么多呢?如何做到以小元神補足大元神消耗那么大量的“博”的情況下,大元神還能反而比小元神強呢?
除非韋渚是反過來,以大元神反補小元神。除非韋渚的基礎根本就不是小元神,而是大元神。
黎衾雪忽然駐足,呆呆地站著。她的腦海里出現了這個極其荒唐的想法后,她就這么呆呆地站著。
這不可能——然而這個解釋卻看起來如此地自然而唯一。
“韋渚……大元神……”黎衾雪開始喃喃自語。
她要第一時間找到他。她必須要驗證自己這個瘋狂的想法。
然而周圍只有吵鬧,韋渚不見人影。
“你要找他,應該去后山定紡廟看看。”
吵鬧中,一個沙啞又輕盈的聲音傳進了耳朵里。
黎衾雪驀然回頭,身后并沒有人接近她。再環視四周,那些男學生們該吵的吵該鬧的鬧,也有偷偷摸摸看她的,卻不像有人在跟她說話。然而如果不是,為何剛剛那句話聽得那么分明?
“衾雪?”倪小遙已經走出三丈遠,回頭卻看見黎衾雪愣在原地,便疑惑地叫她。
黎衾雪喃喃道:“后山。”
倪小遙沒有聽清,走近問道:“什么?”
黎衾雪道:“我要去后山。”
倪小遙驚訝問道:“你去后山做什么?!”
黎衾雪愣愣地抬頭說道:“韋渚在定紡廟!”
“誰說的?!”倪小遙瞪大了眼睛,“已經響完止靜的鐘聲了!”
然而黎衾雪一擰身,飛快地沖了出去。寮房外,雨勢漸大,淋濕了半根檐柱,天空迷蒙,入耳雜混雨聲吵鬧聲各占一半,視野內不能望清其五丈遠。
倪小遙也沖了出來,急道:“好大的雨,莫要出去了!”
黎衾雪仿佛沒有聽見,只垂下手,從腳底升起了一股熱騰騰的氣,自下而上薄薄地覆蓋住了身體。她徑直走出了屋檐的遮擋,走進了綿綿的雨中。雨水滴落在她的頭頂與肩膀上,還未接觸到時就被那一層氣膜所隔擋,她便不會被淋濕。雙腳一蹬,她的身影便消失在雨霧之中。
倪小遙叫道:“你去吧,我可不去!”便一扭頭,抬腿就要往游廊走,忽然又站住。倪小遙一跺腳,終于擔心不過,只得也沖進雨中,跟了上去。
雨下得更大了些,樓外面的庭院燈光黯淡,看不清人影。二人離開好像也沒人發覺。
……
半山腰,一個歪脖子樹,粗大的樹干,粗大的樹枝。這延伸出如同惡鬼手臂的枝上突然躥上了兩個黑色的人影,樹枝一陣劇烈的搖擺,樹下嘩啦啦下起了一陣樹雨。
兩人約摸隔著一臂距離,一個站著,一個蹲著,一同眺望著前方。雨夜無比漆黑,但是他們仍然能分辨出山間那個風雨飄搖的破敗廟宇。
定紡廟。
韋渚道:“他已經進去了,那就是伏先生!”
鹿凌駒道:“上午亦有一個身材矮胖的人,也進了那個井中。”
韋渚道:“那便是芝先生!所以現在井中有兩個先生,幾乎可以確定的是,周濟圖就被囚禁在那里面。”
鹿凌駒大聲說道:“那還等什么?我們這就沖進去!”說罷就要跳下樹去。
韋渚趕緊拉住他,怒道:“不是說了不可魯莽了嗎?!你已經等了一天一夜,還差這一時不可?伏先生、芝先生二人都是革利期的術師,實力絕對不可小覷。你若是貿然沖進去,在那樣的小走廊里面遭遇,連逃命都沒地方逃!”
鹿凌駒問道:“你說怎么辦?”
韋渚略一思索,指著定紡廟的四方小院道:“我們需將他們引出來,又不能進井里面去,唯有在井上方鬧出些動靜來了。他們聽見有動靜,必定生疑,一定要上來查看。若是一人出井,我們二人借著夜色在空曠地方未必不能一戰。若是兩人出井,我們便且戰且退,直至離開定紡廟時,就請你暫且周旋,我便入井將人帶出來。等我一出來,你便馬上朝后山出城方向逃離。你今天將后山的路摸透了嗎?”
鹿凌駒道:“摸透了!”原來,仙學后山其實就是整個祿城的后山。從定紡廟往東北走,跨過山群,便得了出城的路。從那條路往西走,就通往襄都,若是一直往東走,就可以看見祿城最北邊的古城墻,最終依然可以回到祿城,只是繞了很遠的路。
不過為了救人出仙學,自然不能從仙學方向走,只能繞路回前城了。
鹿凌駒道:“我們這便去那井上面鬧騰一番,但話說回來,若是他們出來時將那寫著什么仙咒的門也關上了可怎么辦?”
韋渚笑道:“這你倒是想得周到些了。放心,我已知道怎么解那個咒了!”
二人不再言語,相互碰了個掌,往定紡廟飛奔而去。行至院中,鹿凌駒一腳踢開那井蓋,“哐哐哐”對著井蓋猛砸了幾下,稍等片刻,其下沒有反應。韋渚將他拉開,雙手合十,中間又漏出一個洞來,他大喝一聲,一股清氣從掌間爆炸,勁風順著井道直灌入深井之中,持續數十個呼吸后,韋渚忽得眼神一凜,輕聲叫道:“退!”二人其其向后飛躍,立于正殿頂上,匍匐下來。
韋渚心中“撲通”地跳。他可以感覺到,一個極為強大小元神正在擾動著空間中的“博”。
越來越近。
鹿凌駒默默將斗笠摘下,緩緩放置在旁邊,任由雨淋。他的大元神不強,還不能準確地判斷“博”的波動。但常年搏斗的經驗還是讓他嗅到了危險。
二人用黑布將臉蒙住。
“叢!”一個高大粗壯的男子威然自井中躍出,驚若飛虎,落地時地上積雨飛濺,炸迸四方。他的身旁升起一個令牌模樣的東西,霎時間青光乍現,整個定紡廟亮如白晝。
韋渚大驚,一時間眼睛刺得近乎睜不開,慌忙將手來遮。這一動,伏先生便回身大喝道:“是誰?!”
如此一來,二人身處暗處的優勢蕩然無存,鹿凌駒自不必說,連韋渚長時間身在黑暗中,也適應不下這驟光。情急之下,韋渚將手一摸,抓起鹿凌駒放下的斗笠來,抖動手腕,一個盲打,那斗笠便像一道流星般的盤旋射出。
斗笠精確地擊中了發亮的令牌,將其打飛出去,不知落到遠方何處。那令牌是伏先生的仙器,若是離了伏先生身體很遠的話,小元神便難以支持。于是那令牌瞬間暗淡下來,四周又恢復了黑暗。
韋渚囑咐鹿凌駒道:“若那令牌接近,一定要逮著它打,否則伏先生的力量增益許多,我們無力抵抗。”
鹿凌駒道:“明白!”二人化作兩道黑影,掠下殿頂。
伏先生的仙器被打飛,便又被拖入黑暗之中,他不由得大怒,剛要罵道:“哪里來的兔崽子,膽敢……”話未說完,右肋忽然傳來一股巨大的疼痛感,一口氣堵在胸口,根本喘不上氣來。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右肋,左側肩膀卻像被一個巨大的鉗子鉗住,同時被拽倒在了泥地上。
對于術師來說,對于“博”的敏感力是一門必修課。而對于伏先生這樣一個踏入革利期的術師來說,對危險的感知能力自然已經超然于普通術師。然而,他能感知的所謂危險,僅僅限于他可知范圍內“博”的擾動,以此來判斷元神的遠近。
可若是敵人并不使用仙術呢?
不僅僅是伏先生,近乎所有的術師都沒考慮過這樣一種可能性。在他們的認知里面,只有仙術能打敗仙術。凡人只如蟲蟻,在仙術面前,覆手可滅。
可若是敵人用武術身法接近,卻以大元神術來襲擊呢?
大元神短促而不外露,在其擾動“博”的那一刻,施術者的身體已經動了。
這是伏先生沒有設想過的可能性,所以他現在很狼狽地跪倒在地上,慌忙捻出一個術式,點在自己被襲處。傷處迅速復原,然而伏先生再次站起來時,攻擊者又已經不見。
伏先生的傷處雖然已經恢復,卻仍隱隱作痛。他凝神望著眼前的黑暗,用力辨認眼前的所有動靜。可是眼前只有雨幕。他將手一揚,遠處一道精光飛出,那正是他的紅漆令牌。
令牌快飛到手中時,黑影出現,令牌墜落。
伏先生吼道:“看見你了!”他雙指點出,一簇火焰猛然炸開,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黑影。
黑影這次卻不躲,迎著火焰飛來,一掌便將火焰打滅。伏先生大驚,雖然他只是倉促間出的招式,也蘊涵了他三四成的修為,被一掌拍滅,只怕對面起碼有承順期大成的實力。伏先生定神觀看,只見對面隨著一道勁風襲來,拳風已經到了臉上,緊接下來就是實打實的拳頭。
此招式之怪異,使伏先生來不及多想,不敢分身,燃成火焰掌,不由分說也對著打。然而掌掌拍空,那黑影又突然消失,只在身后摩挲做響。伏先生猛地回望,只見又一黑影正一記鞭腿橫掃而來。
伏先生反應奇快,腰側施術,那鞭腿掃過來時,一層渾厚濁氣已經等候住。這一擊來得兇猛,伏先生雖然防守得當,并未受傷,卻仍因其勢移了幾丈遠,方才勉強立住。
“倒!”
依然是身后,伏先生自脊柱到尾椎從上到下像被鳥喙啄了一個遍,旋即兩邊酥麻,雙腳不自覺地顫抖,竟真的往后一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