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蟻到人，除了身體上的巨大變化，我的記憶力似乎也變得非同尋常。

　　然而即使我已掌握了大量知識，因為沒有經(jīng)過人類的教育，層層選拔，工作對我來說是奢侈的。

　　競爭太激烈了。

　　離開303的第三天，我想回去，那般安逸的生活時常引誘著我。

　　夜里面包店準備打烊，店員正準備把沒有賣掉的面包扔掉，一群臟兮兮的狗早已乖乖地蹲在垃圾桶旁等候，他們伸著舌頭，呼呼地喘著粗氣，大概是方圓幾里趕過來的，也許他們也要帶著食物喂養(yǎng)一家老小。我想起了那只貓，她干凈而高傲，風霜雨雪，于她，也終究是風花雪月。

　　我真想加入他們的行列，無非是丟掉一些為人的尊嚴罷了，可人的尊嚴對蟻有用嗎。我走近他們，希望能夠得到一點沒來得及扔到垃圾桶里的面包，店員看到我，眼里閃過了一絲厭惡，狗也集體發(fā)出低沉的哼哼以示主權(quán)。

　　人類世界里的鄙視鏈竟如此神奇，一個潦倒的人，獲得的尊重甚至不如一只落魄的狗，大概是同生而為人，他們無法忍受同類的不堪，也或許是，他們知道只有同類才能感受同類的情感，俯視同類才能產(chǎn)生最強的優(yōu)越感。

　　殘酷得心驚。

　　我最終沒有從垃圾桶里撿出香氣撲鼻的面包，既然做人，就當是給這身外殼留一絲體面。

　　我坐在路邊看著蟻，成群結(jié)隊，無所畏懼，我替他們感到恐懼，我深知他們可能隨時會因為飛來橫腳一命嗚呼。

　　我的蟻生真切地滑走了，那是誰的時間，誰的記憶，是否也曾有人變成了蟻。

　　路邊煎餅攤的手推車發(fā)出吱呀呀的聲響，后面是一個年近40歲的大姐，她注意到了我，一不留神，手推車向后滑了幾步，我下意識地幫忙拉了一把，她許是看出了我的窘迫，用剩余的食材，給我攤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大煎餅。

　　大姐沒有右手。

　　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的殘缺，不知道同情是否會給她帶來更深的傷害。

　　也許我更需要同情。

　　“如果不嫌棄，以后你跟我一起賣煎餅吧，餓不著。”

　　她用油得發(fā)亮的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

　　我跟她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