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確實風景宜人。他們走的是官道,由于是端午佳期,路上也有三三兩兩結伴出行的游人,加之其他受邀前往赴宴的車駕,這條路也顯得有些熙熙攘攘了。
不過好在這里地勢平坦,曠野的樹高聳繁茂,由于得以肆意生長所以樹蔭遮天蔽日,炎炎烈日僅能透過樹葉郁郁蔥蔥的縫隙露出斑駁的光影,坐在車里更是格外陰涼。道路兩旁皆是灌木叢,偶然會有幾株野花,引得蝶舞紛飛。
赫連桓望著窗外的風景,瞇著眼道:“不成想這也是個避暑的好去處,只是不知傾蓮塢如何。”
周窈棠笑著打趣道:“這有什么好擔心的,到時我便折支最大的荷葉,與阿憶一同打了,陰可避雨,陽可遮陰。”
說著還一邊伸出手搖了搖崔嶼憶放在桌前的雙手,撒嬌道:“你說好嘛,阿憶。”
崔嶼憶失笑道:“好好好,就依了你。我只盼著別下了雨,不然那荷葉中的雨水兜頭將你我二人淋成落湯雞,你可不許哭鼻子。”
赫連桓隨即附和道:“無事,我們定然不會笑話棠兒。只是到時我們一群人泛舟河上,可不要濕了衣裳的人上船。那——只能委屈你倆在岸邊看著啦。”語罷對著周窈棠眨了眨眼。
周窈棠瞬間垮起了臉,腦中像是不停地思考著,隨后小心翼翼道:“那,我不打荷葉傘了,泛舟——就還是帶上我跟嶼憶可好?”
赫連桓見少女可憐巴巴的樣子,寵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腦瓜,湊在她耳邊悄悄地溫聲道:“你這傻瓜,平時還以為你賽小猴兒似的精,看來是我看錯了。我同你玩笑的呀,怎么會不帶上你呢。你若成了落湯雞,我也棄了傘陪你可好?”
周窈棠聽了瞬間紅了滿腮,似晚霞一片,竟比那胭脂還多幾分顏色。
赫連桓雖說是與周窈棠咬耳之語,奈何這車廂再寬敞也寬敞不到聽不見旁邊人說話的地步,他適才所言,另外的兩人也是聽的分明。
周韞和崔嶼憶不由自主地也對視了一眼,又迅速羞澀地將眼神移開。一時間廂內思潮涌動。
好在不一會兒,馬車便停下了,外邊的侍從告訴里邊的人已到了。四人隨即便依次下了馬車。
下車時,赫連桓特意叫周窈棠跟在他后邊,自己跳下馬車后便向她伸出手扶著她下來時,偷偷地問道:“你可還記得咱們小時候,那時你還是個小不點兒,伸手連馬車都夠不到。”
“每次帶你出去玩你都不要你二哥哥在下邊扶你,而是叫我先下去,然后把你背下來。你且瞧瞧江州府哪個女子敢如此。”
周窈棠聽了,立即抽出自己的手,卻不成想沒有站穩,瞬間一個趔趄。好在赫連桓還在邊上,立刻輕輕扶了她一把。
待到站好了,周窈棠立即反駁道:“哎呀,那還不是因為我年幼不識禮數。你若現在找我算這筆賬我可不依。”
赫連桓輕笑,道:“我若執意要算也未嘗不可。”
見身旁的少女瞪圓了眼睛,便話鋒一轉:“罷了罷了,以前你年幼算不得事。不過,今日倒也是叫你占凈了便宜——就單我扶著你這一下,你瞧,對面多少江州少女的心碎了一地呢。”
周窈棠抬眼,見果然傾蓮塢的圍欄外已站著幾位名門貴女,其中有些人正面色不善地望著四人這邊。
周窈棠嗤笑了一聲,將赫連桓推到一旁道:“你怎知不是在瞧我二哥哥呢?凈在這里打趣我,日頭正毒,你這東主再不邀她們進去,當心等下一個個都著了暑氣,再嬌滴滴地教你扶呢。”
四人走上前與眾人寒暄了一會,見賓客已到齊,赫連桓對著眾人道:“今日乃端午佳期,你們本應與家人共敘天倫。奈何本王孑然一身在這江州,承蒙各位不棄陪吾跋山涉水。今日有幸成宴,實需多謝各位賞光,游樂之事必要盡歡,切莫拘禮。”
眾人皆行禮道王爺客氣,然后隨著赫連桓魚貫而入。
傾蓮塢地如其名,抬眼望去荷塘中接天碧綠,蓮花有還是含苞待放的,也有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恣意盛開的。
遠處的亭臺水榭錯落有致,各個涼亭之間有花石廊橋連接,隱藏在蓮池中若隱若現;而岸邊幾只精致的花鳥畫舫蕩漾在清波之上,供人乘坐賞玩。
這時傾蓮塢的掌事迎了出來,先是與眾人道歉,道是由于近日天氣所致,白鷺已飛走了。眾人一片憾然,掌事又道傾蓮塢還準備了新花樣,保準各位盡興而歸。
掌事詢問赫連桓是否還按照之前吩咐的安排進行,得到了首肯后,便叫仆役領著眾人先登上了畫舫。
今日來的人不算很多,但皆是江州府內家世顯赫的公子和小姐們。所以此次出游表面上看起來是桓王府設宴款待,但實際上更是一次重要的世家交誼。
赫連桓許是有些功夫要做,所以邀了鎮東侯府家的長子陳鈞言、曹參軍家的獨子曹凌、江中校尉的次子和幼子馬援、馬蔚,并著周韞等男賓和他們的隨從侍衛等共同上了一艘畫舫。
而周窈棠這邊正與崔嶼憶、朱御史長女朱雪沁、魯通判之女魯曦媛、魯曦妍一道準備上第二艘畫舫時,卻聽見余下的那些公子小姐們起了爭執。
原來是因著這次桓王邀請的人中一位叫做葉爭純的小姐。
她本非江州人氏,家族本是前朝鎮守冀州七十余載的葉氏。
但因著前任家主,也就是她的祖父,三年前一次兵敗后恐朝廷降下責罰,自戕后驟然離世,整個家族便樹倒猢猻散了。這之后葉氏一族僅憑她父親一人支撐著,全家才得以在冀州勉強度日。
本來葉家有葉爭白和葉爭純兩個女兒。
葉爭白本與當地有名的世家褚氏訂了娃娃親。三年前兵敗事發后,那褚家倒也觀望了兩年,見葉氏再無東山再起之勢,幾個月前派人到葉府去商議提親之事。
褚家來人說兩家向來交好,所以他們也不做退婚那等落井下石之事。只是如今娶白姐兒做正房已不合適了,可否委屈白姐兒,去褚氏府上做個側室?
畢竟葉家已今非昔比,況且這次帶來的聘禮豐厚,也不算是辱沒了她。外加他們公子喜歡白姐兒的緊,若生個一男半女的,再抬了平妻也是有可能的。
而葉爭白倒是個有骨氣的,據說她當下便拂袖摔了那一地納征的聘禮,將前來游說的媒人趕了出去。
然后她自己帶著一個家丁將摔碎的聘禮盡數抬回了褚府,并在門前大聲譏諷那褚氏家主狗眼看人低,倒也不必來做這乘人之危的腌臜打算——她葉家就算是現如今這般,也輪不到褚府如此羞辱。她葉氏的女兒,寧愿出家去廟里做個姑子也不會做褚府的賤妾。
當時褚家主母的臉面就有些掛不住,趕忙叫幾個婆子趕走了葉爭白。
而正在月前,葉爭白竟真的去了冀州與京郊交界的一個道庵里頭出家做了道姑了。
霎時間冀州以及相鄰幾個州郡和京城皆嘩然,知曉這件事的人一時間眾說紛紜。
那褚家的小公子知曉了,也是嘆息連連——一邊是家族的利益,一邊是自個兒真心喜歡的姑娘。他以科舉為由推了家中為他另相的婚事,暗下決心定要考個功名好離了家族,再去廟里將白姐兒接出來,風風光光地做他的娘子。
此次葉爭純也是因著最近冀州城內對她姐姐的瑣碎言語令她感到煩悶,來江州散心,恰巧被赫連桓遇上了。
赫連桓對這事也略有耳聞,所以便順道邀她一同前來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