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我許了什么愿嗎?”蘇晴擠眉弄眼著說。
“不是說出來就不靈了嗎?”蘇晴當時說了什么話,葉清遠都還記得。
“都已經實現了,怎么還要擔心靈不靈?”蘇晴坦然道,“其實,當時我的愿望很簡單,就是五年后的今天,能活著與你在這里見面。”
“恭喜你,心想事成。”葉清遠捧腹大笑,“不是我說,這么普通的愿望至于搞的那么神秘兮兮的嗎?”
生活用了五年,將他變成了一個冷漠的棋手,而蘇晴只用了五分鐘,將他變回了那個無憂無慮的、開懷大笑的葉清遠。
蘇晴嘆了一口氣,很輕,輕到葉清遠都沒注意到。
心想事成,的確。也只是心想的事成了。
他們都已成年,理應可以斟上酒,小酌幾杯。
但兩人仿佛有說不完的話,甚至連水都忘了喝上幾口。
“葉清遠,”蘇晴試探著說,“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這五年都去干什么了嗎?”
“現在可以了,只是,說來話長。”葉清遠輕言。
然后葉清遠便全都交代了。
“我們葉家其實很有名,說來也好玩,我們跟羅德島一樣都是制藥公司,只是比你們歷史還悠久的多。
我們家族早過了鼎盛時期,近幾年便開始衰敗。但很顯然,離家破人亡距離尚還遠著。我們家族,有一個老對頭,這里我就不說名字了。
我們家研發出了一種源石病抑制劑,至少當時我們是這樣以為的。我們對家高價購買了我們的這種抑制劑,在任何時候,源石病的抑制劑都是極其搶手的,我們也不驚訝。只不過那個抑制劑還在測試階段,我們也尚還不能確認它所有的副作用。
那個抑制劑的確見效很快,效果很顯著,我們家也憑此再次回光返照了一番。可是,相信你也猜到了,它有很嚴重的副作用,而且是直接致死的。
之后的事,我不說你也料得到,我們對家因此死了不少人,其中包括他們的家主。剩余的人聯合了各大家族,和使用了我們產品想要復仇的群眾。只是一個晚上,血染紅了我們的家門,逃出來的只有我和我弟弟。我們逃出來沒多久,就遭遇了天災,我和我弟因此被拆散了,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蘇晴沉默地聽了很久,他都沒想過葉清遠還有這種經歷,忍不住開口問道:“然后呢?你弟弟他怎么樣了?”
“你別打斷我啊。”葉清遠笑嗔著。
“這五年間,我找到了我弟弟,他還活得蠻不錯。我當時離開羅德島是想去報仇。我花了三年時間,慢慢積攢我的實力和影響力,也私下里調查過他們,一無所獲。直到一年前,在一次偶然的機遇下,發現他們早就被源石和天災摧毀地潰不成軍了,甚至連最小的那位繼承人也在兩年前得源石病不治而亡。”
“哈,”葉清遠自嘲地笑了一聲,“你說我是不是傻,耗盡一切組織了一支自己的軍隊,實際上早就被自己最討厭的源石病捷足先登了。”
“這個時代就是這么充滿了意外。”蘇晴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必須說,他平生最不會做的就是安慰別人了。
“葉清遠,你知道嗎?”
葉清遠很負責任地接了一句,“不知道。”
“我覺得我們感染者就像那一顆顆流星。不管愿不愿意,都被拽向了那向往著的地球。我們在隕落時,散發著最耀眼的光芒,吸引著所有人的其實是極少數人,目光。有些人,運氣好,光芒殆盡,沒有人再注意它,它也到了它渴望的彼岸。而絕大多數人,拼盡了一生也只能配得上煙消云散。”蘇晴說。
葉清遠苦笑,“你說的倒挺有詩意。”
“也算得上是安慰自己罷了。”蘇晴神色疲憊。
“作為一名感染者生活,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葉清遠說得很輕,仿佛只用了氣聲,但蘇晴依舊聽得清晰。
“沒什么感覺,尤其是在羅德島這樣的環境里。就是身體機能會逐漸下降。我記得你上次好像也問了我類似的問題,怎么,你也想做感染者還是你真的有那么關心我?”最后還不忘調戲一下葉清遠。
“感染者的一生,好短,但好絢麗,如曇花一現一般,就像你說的流星。”葉清遠若有所思。
“這不只是感染者的一生,誰的一生不是這樣的?你覺得的食之無味,可能也是最特別的一生。誰說星星一定要掉下來才好看的?誰的一生不是一生,只不過我們感染者的形式不太一樣罷了。”
我們都擁有著一生,或長,或短,但都是一生。
每次跟蘇晴聊天,葉清遠都不禁驚嘆于蘇晴的心境,明明甚至比他還小幾個月,但仿佛已經看透了塵世萬千。
星光暗淡了下去,月亮才悄然攀上樹梢。
“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彎啊。”葉清遠主動換了一個話題。
“對啊,”蘇晴接道,“那么彎,也不知道是上弦月還是下弦月。”
“上弦月又叫峨眉月對吧?下弦月還可以怎么叫來著?”葉清遠腦子里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蹦出來這個。
“不知道。”蘇晴平時對此也沒有過多的了解。
“好吧,那再去多問問。”葉清遠說著說著,忽然打了一個哈欠。
蘇晴見葉清遠的疲態,這才驚覺天甚至有點開始翻白。
黎明快降臨了。
葉清遠內心很糾結,眉頭緊縮,考慮著是否要跟蘇晴坦白。
坦白一個事實,一個蘇晴早該知道但葉清遠不知道應該怎么開口的事實。
葉清遠深吸了一口氣,“蘇晴,其實我……”
其實,我也是感染者,只不過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這是葉清遠原本想說的話。
殊不知,蘇晴也不約而同地說:“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兩人同時愣住,相視一笑,禮讓道:“你先。”
“沒事,還是你先吧。”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有些勇氣,一旦散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留下的或許只有欲言又止。
“算了,下次再說。”葉清遠還是沒說出口。
葉清遠沒說,蘇晴猶豫了片刻,也是沒說。
葉清遠再次揉了揉眼睛,“你困嗎?“
“有點。”
“去睡覺吧,反正來日方長。”葉清遠說。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我們以前的宿舍還可以進去嗎?”
“不知道,試試吧。”蘇晴聽完也眼睛一亮。
蘇晴率先沿著梯子爬了下去,陳舊的梯子在他的重量下發出了刺耳的嘎吱聲。
葉清遠緊隨其后,一路小跑過曾今來時的街道。
這片廢棄的基地現在空無一人,寂靜無聲,只有不間斷的蟬鳴聲和時不時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
當然,少不了兩位少年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與猝不及防的笑聲。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運氣很好,宿舍的一路上都暢通無阻,甚至曾經令葉清遠感到詫異的那兩道自動門都拋棄了它們的職責。
“你還記得我們是哪間宿舍的對吧?”蘇晴的眼睛笑成了兩道彎彎的月牙。
“忘不了,左手邊第二間。”
現在的那間宿舍,那可真叫亂,甚至說亂都有些不太準確,只能說是比較的……額,原生態。
宿舍里雜草叢生,在這個蜘蛛網織成的天地里,似乎稱作蜘蛛的宿舍更加準確一點。
從那一扇不大的窗戶里,恰好能看到那一輪彎月。
葉清遠和蘇晴卻都不嫌棄,在他們眼中,這間宿舍已經超出了宿舍本身,而是承載著的滿滿的回憶。
“我還記得我當時的床位在這里。”蘇晴指了指進門右手邊的那一張床,又指了指跟它離得最遠的那張,“然后你非常厚道地選了那里。”
“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葉清遠理直氣壯地狡辯著。
“話說,我走以后,你又有多少個室友啊?”順便還反將一軍。
蘇晴狡黠一笑,“也就百八十個吧,不多不多。”
“小日子過得不錯嘛,這室友還換的蠻勤,不知道是不是都被你氣走了。”
“那怎么能。”蘇晴假意生氣,“不過你一直是我認為的最好的一屆室友。”
“你是不是跟每一個都這么說。”葉清遠挑了挑眉,不領他的情。
蘇晴配合著他說下去,“看破不說破。”
葉清遠笑。
蘇晴也笑。
床上的床墊都被撤走了,哪怕沒有,估計也不能用了。
如果放在幾年前,這樣原生態的環境葉清遠是說什么都不肯睡的,但如今的葉清遠早就懶得管這些東西了。
葉清遠用自己的外套,隨意地為自己鋪了個床,除了稍微干凈那么一丁點基本上相當于沒有。至于被子,夏日凌晨的暖風就是最好的棉被。
“你不睡嗎?”看著沒有絲毫睡意的蘇晴,葉清遠不禁好奇道。
“你先睡,我一會兒就睡。”蘇晴說。
“好。”
無數年之后的夏夜,在無數個無眠的夜晚,這一段簡短的談話,在葉清遠的腦海中無數次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