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李白圖書館餐廳正門，三個服務員一起迎上來，問我來就餐的是幾個人。我解釋說一去吃飯的人已經到了一位了，是個男生，還沒想好怎樣描述才簡潔又形象，就看到了思言學長。他已經在窗邊的一張圓桌邊上坐下了，正好向我這里看了一眼。

　　我猜想過三年沒見，他在走向三十歲的路上可能多少有點發福，禿頂。可是他完完全全沒有變化，甚至看不出被大廠摧殘的痕跡。

　　我告訴服務員們我找到他了，然后走過去坐下。鐘訪告訴我，思言學長馬上要結婚了，已經找他來買鉆戒。我把裝在一只巨大天藍色紙袋里，層層包裝的結婚禮物交給他，預祝他結婚快樂。他有一點點驚訝，畢竟是久別重逢，甚至不知道我為什么突然約他吃飯，沒想到我連他快要結婚了都知道，還提前準備了禮物。一起約飯的另一個女生藝藝很快就也到了，服務員開始上菜。

　　秋風起了有陣子了，大閘蟹也到了最膏滿黃肥的時候。餐廳藏在西溪濕地邊上一個導航不準確路也難走的地方，屋頂用茅草偽裝，窗外遍布蘆葦。避世的感覺營造得滿滿的；要不是有這份悠閑，誰又會跑這么遠，來慢慢剝一只蟹殼，拆幾條蟹腿呢。

　　我們就像熟悉但很久不見的普通朋友一樣聊著各自的工作，生活，也討論職業選擇，也交流對新興行業的看法。藝藝比我小一歲，也是一樣在美國讀研，因為疫情原因才回國繼續邊讀網課邊實習。盡管她后來和我說，本來以為我們三個人都是第一次見面，結果發現我和思言學長早就認識，而且氛圍特別詭異，在她按下快門給我們拍合照的時候達到了詭異巔峰，但在當時我完全沒有感覺到。思言學長好像過得很開心，很健康，有一個已經訂婚的女朋友，有一份穩定靠譜的工作。他說當想要安逸下來的時候，從戀愛到結婚也會很快。部門里的已婚人士都無比熱情地想給每一個新來的單身人士介紹對象。

　　最后一條蟹腿也被消滅光的時候，我們轉移到了西溪濕地更深處的一家咖啡廳繼續聊天。咖啡廳的光線昏黃，布置得有點復古宮廷風格。我們圍著一個矮矮的圓桌坐下，圓桌的三面都是像愛麗絲漫游仙境里會出現的夸張座椅，一面是放著兩只抱著愛心的巨大熊布偶的沙發。

　　閑聊中我才知道他在我去斯坦福之前一個月就回國了，原因很突然。他的朋友圈里沒有回國的動態，我完全沒預料到。我開玩笑地說還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想見到我了，他說沒有。

　　同樣沒有預料到的是，鐘訪也沒有轉述他我說暑假可以請我吃飯。如果鐘訪告訴他了，如果我知道鐘訪沒告訴他，如果他發了朋友圈告訴大家他回國了，如果我當時私信他問他為什么不請我吃飯。。。這些種種如果，可能會指向不同的結局，也可能不會。確定的是，至少我不會在19年夏天一直覺得，他這輩子都不想見到我了。

　　我沒有問他去年年初他和鐘訪一起喝酒說的那些話，是酒后吐真言還是胡說八道。藝藝起身去衛生間，只剩下我們兩人的時候，他聊到以前看舍友酗酒覺得酒是一個需要敬而遠之的東西的時候，調侃他說明明他也有喝醉的時候，我還收到鐘訪拍的視頻。他說他沒喝醉，而且還知道鐘訪拍了他，只是不知道發給了誰。

　　哦，原來是在沒喝醉的時候說的。

　　我挺想讓他詳細講講的，趁藝藝還沒回來。但我沒有問。我們的人生軌跡在交錯之后已經走向不同的方向，他不再方便回答，我知道了也并不能改變什么。不知道怎么移開話題的時候，他突然說其實他離三十歲還有兩年多，過完今年的生日才會滿二十八歲。

　　我回答說，對哦，你是下下周一生日吧。提前祝你生日快樂。他笑著說謝謝，差一點點就完全掩飾住了眼神里的詫異。

　　思言學長說要回家燒飯先行離開之后，我和藝藝在附近尋覓晚餐。我把藝藝給我們拍的合影微信發給他，然后告訴他，身邊很多人在走向中年的時候都變得無趣且甘于平庸，而見到他還是那個少年，真好。有很多人說，真的喜歡一個人是無法心平氣和地祝他和其他人幸福的。我覺得，如果喜歡的人尋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也是一件會讓我感到很幸福的事。我會覺得他值得遇到一個讓他幸福的人，不管這個人是不是我。

　　所以很多事情，很多話我并沒有告訴他。他也不需要知道了。我以為17年就告一段落的故事，沒想到因為鐘訪的一條微信又延續到了2020年，湊齊了一波三折。相遇有時，故事也有短長。這次，故事應該是真的講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