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庭的審判日如約而至。
偌大的廳堂中，背靠著女神教徽最高位，上面正坐著一位高大威嚴的中年男人，他身上穿的教袍散發(fā)出點點圣潔的輝光，上面的金絲花紋精致而細膩，與教袍的純白色澤搭配，更加襯托出一種神圣感。
男人看向兩側(cè)階梯，上面已經(jīng)坐滿了各大教士，在最靠近他的位置，一名帶著銀邊單框眼鏡的老人站起身來，向著男人鞠了一躬：“審判長閣下，教士們已經(jīng)到齊了。”
審判長點了點頭，從座位上站起，聲音威嚴而洪亮：
“開庭！”
里格從地牢中被帶了出來，束縛著雙手雙腳的沉重枷鎖讓他寸步難行，最后還是兩旁的士兵一人一邊將他架到了這里，站在這扇不知道有多少個自己高的厚重雙開門前，雖然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眼前這氣派十足的大門給震撼到了。
咽了咽喉嚨，大門從內(nèi)側(cè)被打開，廳堂內(nèi)的光芒灑了出來，讓里格不由得扭過頭閉緊雙眼，在昏暗的地牢中待了數(shù)日，這里的光芒對他而言太過耀眼。
教士們轉(zhuǎn)過頭去，望向大門打開的方向，其中有些年輕的教士睜大眼睛，口中小聲發(fā)出感嘆。
“……女神啊！”
對于教庭而言，接受審判的人幾乎都是些從王國各地被運送到王都的罪大惡極之人，他們無一不是犯下重罪，亦或是死也不接受女神救贖的頑固者。
對于后者，在這女神信仰極其深厚的安德里恩王國不肯接受女神的救贖跟叛教沒什么兩樣。
像里格這樣的小孩子出現(xiàn)在這里，是教庭開創(chuàng)以來從沒發(fā)生過的事，甚至有些教士都開始懷疑這個小孩子是不是被魔鬼或是魔族附身而犯下了什么重罪。
在教庭最高處坐著的審判長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地盯著門外被枷鎖束縛住的里格，接著開口說道：“送押罪人。”
兩旁的守衛(wèi)將里格駕到了審判臺上，說是審判臺，這其實是一個半敞開的狹小鐵籠，鐵籠上被橙黃色的半透明光輝所覆蓋，擁有阻斷一切邪惡，加強圣潔之力的效果。
但這鐵籠本該是用來禁錮那些兇惡殘暴的罪犯。
看到這陣仗，里格沉默不語，其實光憑這兩條枷鎖就足以限制自己的行動，最多再加一名看守，將這種一看就不是非凡之物的東西用來禁錮自己屬實太過浪費。
然而這可由不得里格。
當里格進入鐵籠席地而坐，數(shù)道枷鎖瞬間伸出，在鐵籠上纏繞了數(shù)圈將其牢牢鎖住，幾道封印法陣也隨之升起，發(fā)出刺耳的嗡鳴聲。
左邊的階梯上，一名教士站了起來，道：“根據(jù)東部邊境的萊恩斯男爵作的報告，犯人……”
教士陳述了一遍報告中犯人的犯罪經(jīng)過以及罪名，接著將報告送到了審判長的手上，與此同時，幾名年輕的教士聽到了這么一個小孩子居然犯下了在女神教中最嚴重的嫁禍罪，紛紛搖頭嘆氣。
將報告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再確認了落款上的名字是男爵親筆，審判長開口道：“你的名字叫里格，來自于東部邊境的小鎮(zhèn)，確認無誤嗎？”
“……沒錯。”
里格頭也不抬做出回答。
“大聲點！注意態(tài)度，這可是在審判長閣下的面前！”
旁邊的一位紅衣教士訓斥道。
重新抬起頭來，雙眼直視著坐在最高處的審判長，里格深吸一口氣，接著大聲喊了出來：“沒錯！”
“你……！”
紅衣教士剛想開口，卻被審判長的眼神打斷了，朝著做出如此放肆舉動的里格怒視一眼，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陳述犯罪過程。”
審判長直視著里格的眼睛，言簡意賅，聲音平靜卻讓人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一道冷汗順著鬢角流了下來，里格撇開視線，再次陳述出自己之前已經(jīng)在那些大人面前說了無數(shù)次經(jīng)歷。
“……所以我是無辜的，審判長閣下，男爵的士兵和科尼達不知道為何串通在一起，試圖蒙騙領(lǐng)主閣下，因此我才會被押送到這里！”
“審判長閣下，關(guān)于這次的罪人，我這里還有一份來自艾布爾子爵的報告。”
就在這時，另一位教士站了起來，將有子爵親筆簽名的報告呈放到審判長面前。
審判長接過報告，逐行閱讀了起來。
對于這種罪犯和起訴人口供不一的案件，來自第三人的報告雖然并不能成為決定性的證據(jù)，但卻是一項重要的考證，尤其是來自比男爵頭銜更高的艾布爾子爵所作出的報告，含金量十足，而且審判長還認得這位作為埃拉涅特城領(lǐng)主的子爵。
讓里格倍感煎熬的數(shù)分鐘過后，審判長開口道：“艾布爾子爵與萊恩斯男爵的報告內(nèi)容幾乎一致。”
那位帶著單框眼鏡的老教士站起身來，補充道：“由男爵與子爵聯(lián)名報告非常少見，只有在起訴違背了女神教義的重犯時才會這么做，而如果在送達教庭的報告中寫下謊言，不僅會被永久剝奪財產(chǎn)和爵位，而且還將接受王都法庭的嚴厲審判。”
“當然，在這之前我已經(jīng)詳細調(diào)查過了，審判長大人，罪人與那兩位貴族在這之前并沒有過任何交集，我不認為男爵和子爵有在報告中說謊的動機，而且……”
輕咳一聲，老教士繼續(xù)說道：“這兩位大人是女神忠實的信徒，為年輕時的他們洗禮的教士也是我本人，不僅如此，這兩位慷慨的信徒每年都會為教會捐獻一筆不小的年金。”
聽到這里，在座的不少教士都微笑點頭，對這兩位虔誠的貴族表示欣賞。
審判長只是微微點頭，接著看向?qū)徟信_的方向，道：“虔誠的信徒應當收到女神的庇佑，但說謊者將會得到嚴懲——安杰拉主教，請您將實之瞳召喚出來。”
為什么會這樣？
里格怔住在原地，心臟劇烈跳動著，教士們和審判長的聲音在自己耳邊嗡嗡作響，雜亂的思緒糾纏在一起，令人難以忍受。
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在針對自己，就好像自己真的是犯下了重罪的罪人一般，沒有哪怕一個人愿意相信這個被關(guān)在牢籠中的可憐孩子，比起自己所說的一切，男爵和子爵的報告似乎更值得信賴。
從體內(nèi)涌現(xiàn)的壓抑感讓里格喘不過氣，內(nèi)心逐漸開始動搖，自卑感讓里格產(chǎn)生了一種自己真的犯下了那些罪行的錯覺。
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令人惡心，一股難以言喻的孤獨感占據(jù)了里格內(nèi)心。
但這里沒人會去在意他的感受，審判流程依然在有條不紊地執(zhí)行。
在審判長做出指示后，另一位紅衣教士走到審判臺前，口中默念著某種極難理解的語句。
一面足足有2米高的魔法陣顯現(xiàn)出輪廓，懸浮在半空中。
淡紫色的魔法陣前又出現(xiàn)一個較小的魔法陣，在兩個法陣之間迸發(fā)出微弱的電光，某個奇異的物體正緩慢地被勾勒出形狀，兩面法陣間隔越離越遠，待到一定距離后，中間物體的樣子被呈現(xiàn)了出來。
這是一個懸浮在半空中的球體，外表極其光滑，正面用古代抽象派畫法描繪了一只占據(jù)整個球面的眼睛，兩個空心圓環(huán)交錯環(huán)繞在球體外部，每個圓環(huán)上面還串聯(lián)著數(shù)枚同樣形狀的小球體。
審判長：“看著實之瞳的眼睛，孩子。”
里格肩膀抖了一下，仿佛身體失去控制一般，不自覺地抬起頭，望向面前詭異球體的眼睛。
“向?qū)嵵l(fā)誓，你確定偷竊錢財?shù)姆溉耸强颇徇_，并且自己沒有做過任何嫁禍無辜之人的行為？”
咽了咽喉嚨，原本能夠問心無愧說出的話不知道為何突然變得沉重，里格能感覺到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盯著自己，就好像他們期盼自己能夠承認那并不存在的罪行，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施壓。
額頭上滲出冷汗，心臟狂跳不止，在這股巨大的壓力下，每一秒鐘都極其煎熬。
似乎是再也撐不住了，里格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道：“是、是的……我確定，我確定我沒有嫁禍過任何人。”
話音剛落，實之瞳閉上了眼睛，在球體外環(huán)繞的圓環(huán)也停滯了動作。
里格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實之瞳的反應代表著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在實之瞳停滯后，教士們的竊竊私語愈演愈烈，到處充斥著唉聲嘆氣和同情的目光。
這是什么意思……
里格懵了，但通過周圍教士們的反應能夠猜到，結(jié)果似乎并不理想。
——不，應該說是最讓人失望的結(jié)果。
“肅靜！”
原本嘈雜的聲音迅速消失，整個教庭落針可聞，在這里，審判長的命令代表著權(quán)威，沒有人敢不遵從那位坐在最高處長者的意思。
“……將當事人的科尼達帶過來。”
聽到審判長說出的這個名字，里格猛地將頭轉(zhuǎn)向大門的方向，他不敢置信，竟然在這種地方還能再次看見他！
“科尼……！”
想怒吼出這個卑鄙之人的名字，但話剛到嘴邊便感覺到了強烈的痛疼感，牢籠上的法陣被激活，藍色的電流毫不留情地席卷了里格全身，讓他之前的怒吼轉(zhuǎn)眼間變成微弱的呻吟。
士兵帶著科尼達從牢籠旁走過，看著趴在地上呻吟的里格，一股優(yōu)越感在科尼達心中油然而生，在越過里格的同時，沒有忘記小聲嘲諷一句“喪家犬”。
聽到這話，里格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緊咬牙關(guān)瞪著科尼達，雙眼布滿血絲，過于強烈的憤怒讓他的神情變得猙獰，就連前一秒還在嘲諷的科尼達都不禁后退兩步。
“當事人，你是否偷竊過里格的財產(chǎn)，或是對里格的財產(chǎn)產(chǎn)生任何不軌的想法。”
“沒有，大人。”
“那么便向?qū)嵵l(fā)誓。”
遵照著審判長的意思，科尼達看向?qū)徟信_前再次張開眼睛的實之瞳，平靜地說道：“審判長大人，如您所了解我只是一介平民，是一個在平民街區(qū)最末端生活的窮人，我雖然有過類似的貪念，但良知告訴我這是不對的，我從未盜竊過里格的任何財產(chǎn)！”
實之瞳的眼睛并沒有閉上，交錯的圓環(huán)依舊在轉(zhuǎn)動。
“哦——”
“雖然只是個鄉(xiāng)下小鎮(zhèn)的平民，但卻是一個誠實的人。”
“愿女神祝福你——”
四周傳來教士們的感嘆，但這話對于里格來說卻是異常刺耳，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死死地盯向?qū)嵵南胫约菏遣皇强村e了什么，比如實之瞳其實并不認同科尼達的謊言……
然而現(xiàn)實是殘酷的，實之瞳不僅沒有停滯，還比之前更明亮了一分。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里格完全愣住了，之前的幻覺在內(nèi)心不斷放大，難道自己所看到的錯覺是真的？
對于教士們而言，每個人的心里在結(jié)果明了的現(xiàn)在都對里格的罪行有了完全一致的答案，根據(jù)實之瞳的表現(xiàn)，里格不僅違背了女神的教義，犯下最嚴重的嫁禍罪，并且還拒不認罪。
每一位教士都改變了看法，年齡不再成為里格的保護傘，即使是之前有過同情的教士在這一刻也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蔑視著審判臺上的罪人。
事實勝于雄辯，審判長嘆出一口氣，說道：“實之瞳乃是偉大女神的至寶，可以洞悉這片大陸過去所發(fā)生過的一切事實，她的眼睛只會向誠實之人展開，對說謊者封閉……至此，審判如下！”
聽到審判結(jié)果的宣言，每一位教士都挺直了腰板，表情鄭重地傾聽審判長做出判決。
“女神不會原諒違背教義犯下嫁禍罪的罪人，同時該罪人不僅在實之瞳前口出謊言，甚至直到最后一刻也拒不承認自己犯下的罪過，這本該是不可饒恕的，是即使將靈魂化為薪柴也無法凈化的罪業(yè)，但……”
看著低頭一動不動的里格，審判長語氣極其嚴厲：“女神大人是仁慈的，罪人的年齡太過幼小，心智尚未成熟，而女神大人的教義里同時也教導我們要保護尚且幼小的孩童。”
“因此，免除罪人的死罪，將其放逐至白匣，希望罪人在匣中能夠?qū)ι羁谭词。蚺駪曰冢赶乱皇滥茏鲆粋€信仰虔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