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寺外小橋坡,樹影靜悄悄的,沈問心也靜悄悄的,穿著她醒過來時的那身舊棉衣棉褲,站在小木橋邊發著呆。
臨走前,王老根囑咐她,千萬不要在水邊玩。自己去東門寺有點事,事情辦完了就回來。
沈問心乖巧點頭,目送著王老根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她在樹影底下等了許久,眼瞅著日薄西山了,小小年紀的她老成地嘆了口氣,再一次接受了自己將要流浪的事實。
有一個秘密,她誰都沒告訴,又或者說,就算她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
誰會相信原先的沈問心已經死了,如今寄宿在這具陌生軀殼里的,是年前故去了的林之婉呢?
剛醒過來時,她還以為自己在做夢。而且因為不適應,最初,她連抬手都很艱難。
雪下得太大,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找個遮蔽的地方,遲早會凍死。
上一世,她是病死的,這一世說來也奇怪,雖然原主昏倒在路邊,經受了不知多久的風雪吹拂。可當林之婉醒過來時,除了沒什么力氣外,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虛弱。
她努力往一旁的屋檐下挪,尋了個避風的位置躲著。
屋檐下有一些屋主的雜物,林之婉勉強收拾了下,給自己弄了個小窩。她蜷縮在窩里又睡了一覺,這一覺,把上輩子的事又給過了一遍。從頭到尾,發現漫長的三十多年,其實也不過彈指一揮間。
腦海中不斷閃過的,還有原身先前遭遇過的事情。
從備受父母疼愛到寄人檐下,原身所經歷的,是無邊的恐慌與無助。
她尚且感到心悸,更何況原身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呢?
林之婉對原主有著心疼,比起讓她回來,她心里更情愿是原主能繼續活著,活著把屬于原身的一切都給討回來。
上輩子的林之婉已經受夠了,且不說原身現在的處境,便是從前的林之婉,出身高,嫁得好,卻仍逃不脫被設計被辜負的命運。人心這東西,她已經怕了。可老天爺卻非要開玩笑般,讓她借著另一個苦命人的身子復生。
若說各人有各命,她的命,還沒完么?
林之婉沉沉睡去,只覺得原本刺骨的寒風也變得暖和了起來。
以前有阿嬤跟她講過,被凍死的人,死前摸什么都感覺是暖的。那時候她以為這不過是阿嬤說來嚇唬小孩子的,可沉睡中的林之婉確實感覺越來越暖,到最后,若不是有人將她推醒,只怕她會徹底失去意識。
“醒醒!”屋檐下的主人家有些不忍,摸了摸林之婉的臉蛋,溫聲道:“小女娃,你怎么在這兒睡著了?”
林之婉呆呆地,眼珠子轉了轉,從對方的臉上轉到一旁的街道,想起身,卻發現手腳都麻了。
“你的家在哪里?”對方仍繼續問著,余光瞥到了不遠處走過來的民防隊,趕忙起身揮了揮手。她見從林之婉的口中問不出話來,便想將這事兒交給官家處理。到時候送少育所也好,善堂也罷,總歸別死在他們家門口。
林之婉自然也看到了列隊走過來的一群人,本能地,一股恐懼涌上她的心頭,看著他們腰間懸掛的佩刀,她只覺得耳邊又響起了一聲尖叫:“走!快走!”
她嚇了個哆嗦,雖然手腳仍舊是麻著的,但她還是翻身出了自己的小窩,手腳并用地往外面爬。
她這一連串動作,吸引了周圍不少人的目光。
“這是誰家的閨女?太可憐了……”有人無奈搖頭。
“聽說三日前,城中有一戶人家出了命案,你說會不會跟那個案子有關系?”有人試圖分析。
“什么命案?”有人湊了過來,毫不遮掩地問著。
“聽說是城南那邊的,女的幾乎被劈成兩半,還有兩個小的,不見蹤影……”回話的人說了什么,林之婉已經聽不清了。她奮力往前爬著,很快,她踉蹌著站了起來,顧不得去管被路上泥水污濕的破爛棉襖,只管邁起步子,拼了全力地往巷子里跑。
不能被抓住,不能!
她雖然年紀小,可勝在易于躲藏。起先,她只管跑著,跑到最后沒力氣了,便趁機爬到一輛運貨的車上躲著,將那些雜物一股腦往身上堆,又有防水的油布遮擋著,竟讓她給躲了過去。
車上也沒什么吃的,車也不知道會拉到哪里去。但林之婉此時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她靠在貨物上不敢睡著,耳聽得周圍人聲慢慢沸起,又慢慢落下。過了大約有半個時辰,車輪像是撞到什么一般,被迫停了下來。
悄悄掀開油布看了眼外面,不遠處,東門寺的廟檐飛入眼簾,她心中一喜,趁著車夫罵罵咧咧下車的功夫,迅速從車上下來,躲進一旁的草溝中。
盡管很小心,但雪地上還是留下了兩只匆忙的小腳印。所幸,車夫只是檢查了另一邊的車輪,并沒有走到這邊來。林之婉提心吊膽的候了有片刻,直到車夫重新趕起車走了,她才哆嗦著從草溝下面冒出頭來。
隨意抓了兩把雪擦了擦臉跟手,見差不多了,這才團一個雪團子,艱難地喂進口中。算起來,她已經有兩三天沒吃東西了,一顆雪團子下肚,雖然解了渴,可腹中饑火燒著,被雪團子一激,生出陣陣刺痛來。
林之婉皺起了眉,捂著肚子艱難地從草溝里爬出,邁開步子朝東門寺挪過去。
她的視線逐漸模糊,肺腑內的火越燒越旺,似乎要將她焚盡才肯罷休。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她走一步,便數一聲自己的步子。且走且緩,終于,在走到三百七十六步之時,東門寺的牌匾已是近在眼前。
她勉力咧開嘴笑了笑,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廟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