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深越黑越涼，五月就快過完了，卻因著下雨的緣故，莫名地有些冷。夜風似乎也大了，走廊上的線吊燈在風里被吹打得前后翻擺，雖然不至于真的掉下來，卻讓看到的人揪了心，讓經過的人快了步。

　　門外人聲傳出的頻率越來越少，偶爾響起來的各種雜音變得越來越突兀、越來越尖銳，讓孤身在外的外鄉人多多少少生發出驚恐而哀怨的情緒，并且隨著時間的過去、聲響的重復而加重、加強。

　　辛莘提著桶子去接水的時候，時時刻刻關注著被自己只是稍稍帶上的房門，關注著自己的身后左右。她發現，自己的膽子還是不夠大，自己也還做不了什么真正的“女漢子”。

　　幸好，一切都只是臆測，一切都只是擔憂，一切都還算安定。

　　熱得快的水快燒好了，秦家卻還是沒有出現。辛莘有些惱了，撥了王曉峰的電話，想找一個幫手，卻不知道為什么，電話通著，那邊卻始終沒人接。辛莘倍覺凄涼，對自己發了狠，決定水燒好了，不管秦家回來沒回來，自己一個人直接去澡房。就算怕，就算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也讓自己去面對，去記住。

　　桶子里的水燒開了，辛莘整理好自己的衣物，用塑料袋裝好放到臉盆里，打算走過去拿出熱得快的時候，敲門聲終于響起。

　　辛莘長舒一口氣，心里的石頭放下去，臉上的神色卻更加冷清。她先走過去把桶子里的熱得快拿出來，然后才緩緩地走向房門口。

　　走到門口停下來頓住，辛莘靜靜地又傾聽了幾秒鐘，才伸出手覆上門把手，輕輕扭開門鎖的時候，秦家的房門鑰匙已經插進了鎖口。

　　兩人對視一眼，辛莘的視線極快地轉開了，人也很快地轉回去，走到放著盆子和桶子的地方。

　　秦家在門口盯著她看了好幾眼，似乎想說些什么，最終卻還是什么都沒說出口?？吹叫凛纺闷鹆搜b著衣物用品的臉盆，他趕緊把身上的斜挎包摘下來隨便朝大床上一扔，疾步邁過去提起了裝著大半桶熱水的桶子。

　　所謂澡房，相當的簡陋，就是在男女廁所外側各隔出來的一個沒有蹲坑的小間。里面有淋浴龍頭，但是只有冷水，不提供熱水。身居南方的辛莘不知道一個樓層這么多的人，一個如此逼仄的小隔間怎么解決所有人的沐浴問題，尤其是夏天就要到了。這讓她想起了大學本科時住過的宿舍，比較下來，至少宿舍的空間還要大許多。

　　當然，對于現在的辛莘而言，只要有個能洗澡的地方就好。這樣的時間段無需排隊，也沒人催促，可以從從容容的，是好事。

　　因為女廁所里面沒人，秦家直接幫忙把水桶提到了小隔間里面。放下提手，人站起來的時候瞅著辛莘動了動嘴巴皮子，但看到辛莘根本就不搭理自己，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盯著她的側身站著，直到辛莘把自己手里的東西清理著放好，給了他一個類似于回應的眼神，才無奈地走了出去。

　　辛莘把物品的位置又調整了一下，顯得更順手一些。一邊轉過身扭開龍頭接冷水，一邊打算把小間半截高隔斷門的插銷插起來，卻發現插銷左右兩邊的高度不一致，插銷有點插不上。

　　關了水龍頭，辛莘又跟插銷做了一番搏斗，發現還是不行，只能放棄，努力把門關緊，不讓它有輕易自行打開的可能，然后，轉過身開始脫衣服。

　　衣服脫了一半，一陣風吹過來，半截高的隔斷門沒有被吹開，但是辛莘的眼光從衣物轉到了門上。而正是這一眼，讓她幾乎尖叫出聲。她看到了一顆微微探進女廁所無遮擋大門的頭和一雙直射過來的眼睛，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差點蹦出胸膛。

　　辛莘本能地用手緊緊捏住脫下的衣服把自己的上半身遮起來，拼命捂住自己的胸口，把整個身體往墻里面縮了縮，眼睛死死地盯著外面。

　　頭和眼睛都縮回去了，可是，辛莘的整個人不聽使喚地開始顫抖。

　　她顫抖著拿出一開始就放在臉盤里的手機，哆哆嗦嗦著給秦家打電話。電話很快被接起來。

　　“辛莘？”

　　“……”辛莘沒有出聲，只傳出去很粗的呼吸聲。

　　“辛莘？……怎么了？”秦家的聲音急起來。

　　辛莘還是一句話沒有，電話很快被掛掉了，接著門外就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又過了一小會兒，辛莘被調成振動的手機發出了“嗡嗡”的聲音。

　　辛莘做了幾次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按下接聽鍵。

　　“沒事了，有個男的本來在門口，我一出房門往這邊來他就匆匆忙忙地走回自己的屋子了?！鼻丶业穆曇糨p輕柔柔地透過話筒傳出來。

　　“……”

　　“你慢慢洗，我在這里守著，等著你出來?！?p>　　辛莘一顆“砰砰”亂跳的心終于算是安靜下來了，眼眶卻是不由自主地紅了，淚意漸漸涌上來，手還在抖著，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究竟是在求什么。

　　眼淚終究沒有掉下來，被憋了回去，自己選的路，哪怕是爬也要爬完它。辛莘忽然就想起了辛媽媽的話，“就去看看吧，死了心也好”。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明明在此之前，似乎一切都還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間風向就大變了？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在她的心底深處迅速蔓延開。

　　辛莘沒有放任自己的情緒，想著秦家還站在外面等著，她也沒有過多的耽擱，很快把自己沖洗干凈，穿上衣服、收拾好帶出來的物品，走了出去。

　　秦家正對著自己敞開的房間大門站著，手里拿著手機、叼著煙。聽到背后動靜傳來，很快把手機塞進褲口袋，掐滅煙頭，扔到邊上的垃圾桶，轉過身來。

　　辛莘抬起眸跟他對視一眼，自顧往前走。秦家趕上前拿過她手里的桶子和盆子，跟她并肩往租住的房間門口去。

　　回到屋子里，辛莘又自顧地在小床邊邊上坐了下來，攥了攥自己的手掌，盯著地板看了一會兒。

　　秦家把提桶放到它原來的位置，把放著辛莘衣物的臉盆跺在上面，只把辛莘的手機拿到了手上。

　　轉過身看了看，秦家徑直走到小床邊，彎下腰把辛莘的手機放到她身邊的床鋪上，站起身，垂著眼眸看著她。

　　“你——還好嗎？”秦家的眉頭皺了皺。

　　“我剛剛走開還沒多久，他沒對你做什么吧？”秦家的聲調比剛剛高了好幾分。

　　“我去找他去?！庇诌^了幾秒，秦家的聲音已經是出離憤怒了，人也轉身有了要往外走的架勢。

　　“你別去，我沒事，他什么都沒來得及做?！毙凛份p輕淡淡的聲音在背后響起，秦家迅速轉過身，走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