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秦妃雪才緩緩睜開雙眼。她起身環顧，先是看了眼陳今生，沒有過多表情。再轉頭，又見一白發老者，此刻正閑散而坐，望向這邊。

　　她盯了很久，忽而嘴角一揚，站起身來，然后恭恭敬敬地做了個揖，會心笑道：“多謝夫子相救，多年未見，夫子可還無恙？”

　　陳今生雖是早料到師父與這妖女有干系，卻沒曾想這妖女居然如此恭敬，方才似乎也是相識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見她笑，怎么還有點好看，他看得有些出楞。

　　陳夫子也是欣然一笑，捋了捋白潔的長胡，應道：“無恙，無恙。經年一別，已有二十余載，想不到今日被這小子帶著回來，呵呵呵...天意啊天意。你被敖猛禁錮這些年，內丹幾近剝離，先前想必也和那水云罡氣對上一對了，又似乎施展了莫大妖能，耗費甚巨，以你如今的身子，自然是吃不消的。好在你本身為火離樹，我以回魂土助你固本培元，恢復妖身，假以時日，自能完全康復了。”

　　秦妃雪聽罷又是深鞠一躬，運氣調理，自覺已是好了大半，妖力也恢復十之八九。細下探查，不僅體內封妖珠消失殆盡，似乎還有一股豐沛靈源在不斷滋生養存自己。她心中有個大概，抬頭望了眼身旁的陳今生：“你...”

　　陳今生雙手環抱，有些驕傲道：“是啊，那天溪珠我給你服下了。不用懷疑，現在是不是天高海闊，任你而去了？”

　　秦妃雪雖沒有過度反應，卻也是心情舒朗，欣笑點頭，嗯了一聲。她旋即右手一揚，憑空生出一卷古譜，金邊鑲嵌，熠熠生輝，正是陳今生此行目的——尋仙譜。

　　“答應你的東西。”秦妃雪輕輕一擲，那仙譜便到了陳今生手里。

　　陳今生咧嘴一笑，對著陳夫子晃了晃手中仙譜：“怎么樣，師父，我說了能拿到吧，哈哈。”

　　夫子搖頭嘆笑，沒有多言。

　　陳今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轉而對著二人問起：“對了對了，現在你們可以說了吧，我有一肚子的疑問。秦妃雪，你為什么會知道我本家所在，還有你最后所使那時空法術，為何會落在靈濟城內？還有夫子，你和夫子是先前就認識的吧，你們到底...”

　　“臭小子問題還挺多。”陳夫子啞然一笑，他又望向秦妃雪，打斷道，“你許久未曾回去過那里，正好就借著這個機會給這小子講講吧，也算故地重游。”

　　言罷被推門而出，外面數十雙眼睛齊刷刷的看來，陳夫子佯裝怒吼：“都沒事干嘛？還不快去修行！都杵在這干嘛？”眾弟子一個激靈，紛紛作揖拜別，一溜煙的功夫，后院之內，又清靜下來了。

　　“走吧。”

　　“去哪？”陳今生有些疑惑。

　　“去你家，按你們人間的說法，應是風府。”

　　陳今生知道她是想在那里解答自己的疑惑，也好，順道回去看看，便跟在其身后，一道下山往靈濟城去了。

　　破舊的門扉，布滿厚厚灰塵的門匾，抬頭望去，依稀有風府二字。

　　人世匆匆，物是人非不過轉瞬，陳今生也曾在靈濟城內閑逛打探趣事，時常聽起老人家說起，曾經城內東面有一風府，家道不凡，人丁興旺。可不知怎么回事，一夜之間，一把大火燒得干干凈凈，沒有后人留下，也不知道是惹了什么禍事。

　　每每聽到，陳今生都想大喊一聲，后人仍在，可轉念一想，又覺沒什么意義，師父為他改姓陳，也是寄望他斬斷前塵，不惹是非。故而后來聽得多了，也就漸漸釋懷了，沒落就沒落了吧，風府就當過往云煙。

　　正當他腦海思緒萬千之際，卻見秦妃雪右手虛空一抹，那落滿灰塵的陳年門匾，如獲新生，明亮干凈。她眼角含笑，似乎是看見自己的家一般，看門匾澄亮，滿意的推開正門，大步而入。

　　“我怎么覺得你來我家比我還熟悉似的...”陳今生跟了一路，到此處，再也忍不住問起來，“現在你總可以告訴我了吧，你從何而來，和曾經的風家究竟什么關系？”

　　“曾經的風家？”秦妃雪莞爾一笑。

　　“你笑什么？”

　　“你知道曾經的風家是什么樣子么？”

　　“我...”陳今生一時語塞，他還真不知道，自記事起，就是在云沽峰上和眾師兄弟一塊生活，而今的殘破庭院就是他所認知的全部風家了。

　　秦妃雪知他心思，也不追問。

　　二人進入內院，內院中央有一圈塊石壘起之地，中間有些雜草泥土，看樣子以前似乎種了什么。秦妃雪伸出手指，輕輕摩挲這那塊石邊緣，像是在回憶，而后素手一揮，四周突然發生驚天變化。好似時光倒流，破墻斷瓦漸漸縫合，回歸他們本來之地，四周雜草一一消隱，門簾窗紙也如憑空而出，裝束房內。荷葉水缸，仿佛今晨新采，還露著點點晶瑩，而院落一角，那缺失破碎的石桌石凳亦是重新擺放好，桌上一床古琴，紋絲不動。

　　一切都仿若昨日。

　　秦妃雪望著復得反新的故居，心情舒暢，旋即輕身一轉，竟是換了套干凈素衣，望其白衣勝雪，配上她的紅唇雪肌，也是人間難尋的女子。若是常人看見，只怕以為是天降神女，又怎會想到她是一顆靜臥塵寰千年的火離樹妖。

　　“你...”縱是修行多年，又何曾見過此等如時光倒流般的法術，陳今生一時不知從何處問起。

　　“這便是你家以前的模樣，這里...”秦妃雪又摸了摸庭院中央那圍合的塊壘高臺，”也是我待了三千年的家。塵世千載，我雖有靈識，卻無法與人溝通，滄海桑田，斗轉星移，皆在這一方土地修煉。直到你父親來之前，還無人識得我是一棵已通靈的火離樹，也只有你父親，察覺我的存在，便買下這地，蓋起庭院，在此安家。你的雙親很美好，你父親劍術通神，雖我未曾親眼所見，但亦有感覺，你的母親溫婉端莊，每日便在那彈奏古琴，應和著你父親習劍。那些年歲，你雙親每日都會為我采集最早最純的天地靈露，澆灌于我，助我修行。幻化人形異常痛苦艱難，可不知為何，自從遇見你父親，得到你雙親的照料，我似乎漸漸有了幻化的能力，可始終突破不了。直到那一天...”

　　秦妃雪思緒紛飛，二十年對她而言不過彈指一瞬，卻久遠的仿佛上個千年。

　　“那一天？那一天怎么了？”

　　陳今生急切的想知道，他想知道關于自己雙親的一切。

　　“白頭渡飛雪，琴劍共今生。”

　　秦妃雪忽然喃喃吟聲，看了一眼身旁男子，接著說道：“這是你父親曾經常說起的詞，想來你的名字，陳今生，也是緣此吧。在你三歲生辰的那日，你父親忽然接到一封不知從何而來的密信，他似乎很焦慮，那一天他拿出多年未動的家傳古劍，卻并未帶走，而是和夫人等交待了什么，便獨自離開了。臨走一刻，他看了我一眼，沒有多說什么，我亦未曾想到，那一眼，便是今生最后一眼了，你父親自此再無音訊。那天夜里，便有無數鐵騎進門掃蕩，滅你滿門...”

　　陳今生緊握雙拳，悲中帶怒，這些事情夫子也曾與他提及過，可是如今再次由秦妃雪口中轉述，卻沒由來的更加憤怒，他不知道該作何答，閉上雙目，不斷的內心安慰自己，這便是自己不遠千里找尋仙譜的緣由，如今仙譜在手，過去未來，世間萬事，他都有機會可以問得答案了。

　　秦妃雪看在眼里，卻也沒學會人世的那套安慰情理話語，只是緩緩續道：“那時我離幻化成人不過咫尺之間，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風家被滅，無可奈何。就在你也性命攸關之際，夫子來了，他似乎與你父親是多年故交，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他已百年精純修為助我提前幻化，修得人身，隨后救走你。我卻未曾與他一道離開，只是匆匆兩語，便與夫子道別，我想知道你父親究竟去了哪里，為何一切都那么巧合。可我亦遭截殺，便是如今的敖猛，那時我初俱人形，還不是他的對手...”

　　“所以...”陳今生反問道，“當年害我全家的兇手就是熬猛？”

　　“非也。”秦妃雪搖頭應道，“后來我遭禁錮，這些年他不止一次說起，有人比他捷足先登，滅你滿門，更帶走了你。”

　　“等等...你的意思...”陳今生本就生性聰穎，秦妃雪雖未直言，他卻一點就通，猜了個大概，“你是想說...我家滿門被滅，是因為...因為...”

　　秦妃雪直面著他，她知道真相對于眼前這個青澀少年或許有些殘忍，但是如今也是時候承受了，“你想的不錯，就是因為你。我第一次見你身負古劍時，就覺得熟悉，后來發現你生而有摩柯眼，這世間大概不會有第二人了。你可知尋仙譜，除了百年一遇的赤火異象解除譜本身的封印，還需要什么么條件才能使用么？”

　　她頓了頓，知道陳今生已經無法回答，便直截了當道：“需要摩柯眼，只要身負摩柯眼的天命之人才能開啟仙譜，尋得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