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會以為我是桃花島島主?”船翁仰天大笑,笑得直咳嗽。
花公子一臉錯愕,問道:“難道我猜錯了?”
“錯了,大錯特錯!”船翁道,“我已說過,島主去華山論劍時墜下懸崖,死了。”
“你為什么這么清楚?難不成你一直跟著島主?你是他的手下……還是仆從?”花公子現在腦子有點亂,問話也是一塌糊涂。
船翁想了想,似乎是下了什么決心,對他說道:“你既然是百花谷弟子,就該知道你師公的名號。”
花公子皺眉想了許久,道:“我小時候廢話太多,我師父總說,‘要依你師公的性子,準要喂你幾顆藥變成個啞巴,陶不語的名字可不是白起的’對對對,我師公叫桃不語。”
船翁瞪了他一眼,道:“我問你話,你只需回答一個名字,說這羅里吧嗦一大堆,委實招人煩。師公載你一下午了,你過來,劃船。”說完話,把槳遞給他。
花公子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但他腦袋轉的飛快,馬上叩首道:“徒孫花重拜見師公!”趕忙扶陶不語坐下,雙手接過槳勤快的搖了起來,一臉堆笑:“師公您看我搖的怎么樣,還可以吧?有您的風范吧?”
陶不語活動了一下筋骨,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似乎在等這話嘮徒孫接下來的發問。
花公子果然發問了:“師公,您離開百花谷后就一直在桃花島嗎?”
“嗯。”坦白自己的身份后,陶不語倒覺得諸多不便,在后輩面前袒露太多,似乎有失身份。
他是最在意身份的——這世上能讓他不顧身份的,也只有她……
三十年前,“桃李不言”的名號響徹江湖,世人都以為說的是桃花島島主李不言,可只有百花谷的人知道:“桃”字指的不是“桃花島”,而是他,陶不語。
陶不語心中氣悶:明明都是師承百花谷,我是內門弟子,他只是外門弟子;明明差不多同時出師,只不過我閉門修煉,不像他到處亂竄——憑什么他的名氣大過我?
這種自卑感直到他繼任百花谷谷主才有所好轉,但是這筆賬他卻記下了。等他把谷中事務交代清楚后,他就在武林盟借盟主之口,昭告天下群雄:百花谷陶不語,要約桃花島李不言華山論劍。
他特意強調自己“百花谷”的身份,就是為了以谷主身份提醒大家一個簡單的事實:桃花島不過是百花谷眾多分支之一,若論地位,自是陶不語高出一籌。
李不言倒也豁達,不僅答應了他的要求,還請他去桃花島作客。陶不語依約到達,卻無人迎接。他沿著一條小路在桃林中走了許久,才發現自己置身迷陣之中。這陣法不知是何人所設,居然找不到出口,他越是心浮氣躁,便越是沒有章法,直到天黑也找不到方向。
他知道,桃花溫柔是假的,掩藏殺機是真的;桃花島島主的豁達是假的,成心戲耍他是真的。
正當他怒火中燒之際,一盞桃花燈從天上徐徐落下,帶來了黑暗中的一絲光明。持燈的是一位女子,只見她青絲羅裳,衣帶飄飄,從天而降的姿態宛若仙女,他心中竟平白生出幾分敬畏之情,不敢直視——再加上自己的發絲已經被桃樹枝丫挑亂,衣服也被劃破了一角,狼狽不堪的模樣被她看去,自慚形穢的感覺讓他恨不得立時死了才好。可這荒唐的念頭被她的一笑消彌在空氣之中,她微微低頭,歉然道:“桃花島劍侍夏成溪,恭迎谷主。島主今日失約,未曾親自迎客,萬望恕罪。”
她這番話放低了姿態,讓他的怨氣頓時消失無蹤,他正要說話,頭頂一縷頭發不爭氣的垂在眼前,他信手把簪子扒了、玉冠摘了,扔在身后,頭發絲滑的落在肩上,總算挽回了幾分顏面。他重拾一谷之主的氣度,道:“無妨,是我奇門之術修習不足,讓你見笑了。”
“不敢。”她微微福了福身子,便掌燈在前,一路引他往正路走去。他不知過了幾道彎,走了幾道橋,就這樣跟在她身后,在昏暗的夜里大膽的盯著她的背影,只在她偶爾回頭望他有沒有跟上的時候低下頭去。
他對李不言的妒忌又加重了幾分。
李不言要么是個真君子,要么是個演戲的好手。他用一副懊悔的語氣解釋自己忘了約定的時間,還叫他不要見怪。留他吃了便飯后,聊了些有的沒的,最后派夏成溪送他去客房休息。
也就這句話聽著順耳。
去客房的路上,陶不語沒話找話,“你們島主的奇門之術,很厲害啊。”
“什么?”她掌著燈,回頭問道。
陶不語低下頭去,心想:陶不語陶不語,你就不能不言不語?只好硬著頭皮再說一次:“我在桃林的時候,覺得你們島主奇門之術很不錯。”看她又是一臉歉然,他補了一句,“我是真心這么覺得,不是責備。”
她這才放下心來,微笑道:“其實……那是我設的,加了點自己的土法子,倒是弄巧成拙了。”似乎覺得在谷主面前尊卑有別,又說,“明日我就去改成百花谷的陣法。”
“不必,挺好的。出去的時候你送我就好。”說完才發現這話實在曖昧,有失谷主身份,便不再說話。
一路無言,在門前作別。陶不語隔著紙窗,看著那盞桃花燈的微光越走越遠。

安肆伍
未完待續明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