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員振作精神:“來,繼續。”
張子褚也只好笑著堅強著,先把工作人員小劉那張薄薄的紙上用醒目的紅色記號筆標注出來的四十幾條要求再次認真看了好幾遍,然后點頭:“行,繼續。”
這一遍,他更加認真投入了,簡直忘我。
結束了抬頭一看工作人員,眼神詢問。
對方立刻回答:“一百塊。”
張子褚:這就花了五百塊了!
他好想和工作人員小劉置換一下。
這小劉估計能錯個十萬八萬的!
練習繼續。
當小劉心滿意足地從張子褚這邊收到了八百塊的轉款時,張子褚有種自己被掏空了的感覺。
終于有了一次完全沒出錯的八分鐘表演!
張子褚言辭懇切:“小劉,不如我們去吃飯吧,我看你也挺忙的,下午我自己練習就行了。”
工作人員小劉的言辭更加懇切:“放心,只要有一遍沒出錯的,就不會再扣你錢了。錢我既然已經收了,今天全天我都是你的了。”
全天啊,意思是下午免費陪練?
張子褚看一眼工作人員小劉的禿頂,這八百塊也算劃得來?
吃過盒飯。
又休息了片刻。
本著物盡其用的心態。
張子褚拉著工作人員小劉繼續到場地上練習。
全神貫注地做事,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尤其是下午練習了不到一個小時,嚴正導演就拉著幾十個飾演兵士的演員加入了這一場練習中。
所以下午的練習內容更多地偏向于培養他與這些演員之間的默契配合。
天色一黑。
又到了吃飯的時刻!
張子褚已經和小劉混熟,一拉小劉的胳膊,微笑:“下午練習得這么辛苦,不如小劉你給我們兩個都加個雞腿吧。”
工作人員小劉想一下賬上的八百塊,又想一想今天張子褚連續讓自己震驚的表現,還算是爽快點頭:“加四個雞腿,一人兩個!”
“謝謝大佬!”
吃過雞腿,張子褚覺得自己渾身又充滿了力量。
所以等到場地布置好。
現場飾演兵士的特約演員也準備就位。
導演問他:“你準備好了嗎?”
張子褚毫不猶豫回答:“準備好了!”
長達八分鐘的長鏡頭。
最考驗的就是導演和團隊的組織能力和場景布置能力。
這方面,嚴正導演一貫來都很強。
他之前就花了很多時間給特約演員講戲,告訴他們這場戲到底要怎么演,鏡頭過來前要給到什么內容。
雖然之前考慮的是短鏡頭,所有飾演兵士的特約演員的戲份會分開拍。
可經過今天一天的溝通與組織,嚴正導演自認為已經安排妥當,就算是在一個長鏡頭中,讓幾十個演員一起入鏡,他也能把控全局,將這場戲拍好。
現在重點就看張子褚的表現了。
張子褚深呼吸一口氣,他覺得今天晚上這場表演要比昨天給他的壓力大得多得多。
他定了定神。
在腦海里快速過了一遍待會的表演。
然后沖著爆破組那邊給了一個手勢。
爆破組那邊立刻沖著對講機給嚴正導演倒數。
嚴正導演眼神示意攝影師把鏡頭調度到第一個炸點。
張子褚這次的表演是真正的長鏡頭。
需要和其他演員配合表演。
是有互動的那種。
所以他在表演之始,和對手演員對視一眼。
給到對方一個開始的眼神,對方立刻面露著急地撲過來,把他推開。
嚴正導演一揮手,讓給特寫,就要這個著急的表情。
張子褚順著對方推過來的力道,嚴格按照嚴正導演給的那張紙上的要求,踉蹌卻步伐精準地往下一個炸點跌過去。
到達第二個炸點時,有兩個兵士。
這一場戲是張子褚飾演的這個角色在千鈞一發之際首先發現了天邊一抹痕跡。
戰場聽不見聲音,只好用極其急切夸張的肢體語言表達著讓他們快離開原地的急切催促。
兵士很快反應過來,其中一個略微年長的兵士立刻把另一個推離了原地。
下一秒就見原地炸響,年長兵士瞬間鮮血淋漓。
張子褚渾身僵住,右半邊身子卻瞬間遭受到重擊。
這是年長兵士推過來的年輕兵士一朝得救,卻又立刻知覺到張子褚這邊的危險,以身相替,硬是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投向張子褚的炮火。
......
嚴正導演屏住呼吸,看著炸點一個個炸響,張子褚都沒有掉鏈子,三十多位飾演兵士的演員也狀態正好。
他無聲地指揮著鏡頭從天際俯瞰劃過,拉近到張子褚的背影上。
每一次炸點爆炸,鏡頭都從張子褚越來越佝僂的背影滑到兵士越來越奮不顧身的身形,以及趨于平靜的表情和愈加堅毅的眼神。
再往上一個提拉沿著火光沖天而起的方向向上飄蕩。
這一幕幕在鏡頭前,在拍攝的此刻一瞬即逝。
但嚴正導演看著鏡頭,心中涌出來許許多多對這個長鏡頭畫面的處理方法。
比如,鏡頭在火光下可以是虛幻飄搖的,就像是一粒被風吹蕩起來的灰燼,見證著戰場的喧囂。
再比如,當鏡頭轉到張子褚愈加遲緩的背影時,要加快速度。
而從張子褚的背影轉到兵士迅疾的動作、堅定的眼神時,則要放緩一點,再緩一點。
張子褚不知道嚴正導演要怎么處理這個長達八分鐘的長鏡頭。
他認認真真地在執行那一張紙上的一條條要求。
只是偶爾會有0.001秒不到的分神。
一個問題會劃過他的心頭,這樣的表演還是表演嗎?
但他沒空去深究。
這場戲太急了。
他幾乎沒有停滯超過一秒的時刻。
所以,他是很機械地靠著一天練習下來的肌肉記憶演完的整場戲。
直到到達最后一個炸點。
又是普通且讓人麻木的被兵士全然不顧性命的救助。
張子褚甚至都不需要去控制自己的眼神和表情,他木著臉就把戲演了。
但這次似乎有點不一樣。
他被推出去的那刻,按照要求回頭去看這位滿頭白發的,還留著長辮,帶著頂圓帽的,被新青年認為是舊糟粕的雜貨店老板。
張子褚知道嚴正導演的特寫肯定會給到這位的眼睛。
下午排練的時候,他知道這位特約演員的眼神戲特別到位。
所以,他也跟著去看這位的眼睛。
見到眼睛的那一刻。
張子褚愣住了。
對方在笑。
是極其真實的溫暖的欣慰的笑容。
因為這位雜貨鋪老板的兒子就在軍中,是新青年。
而且被張子褚演的這個角色教導過。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兒子雖然是新時代新青年了。
但也不能忘本啊。
他沒辦法幫兒子守住被戰火波及的老宅了,就連鋪子都沒能留下來給兒子傳承下去,那就幫兒子保一保他這位老師。
只要老師還在,兒子能學好學問。
家業沒了,家里也能有希望。
兒子也會好。
抱著這樣樸素的心理,雜貨鋪老板是真的沒覺得自己一把年紀的犧牲算是犧牲。
這充其量是一場交易。
他也老了。
活過。
也活夠了。
只是有點可惜,沒能看到兒子雙眼放著光給他描述的新中華。
張子褚就看著對方還是一臉欣慰,眼底卻露出點可惜來。
從頭到尾都沒有因為即將死去的畏懼,以及之前所有為他犧牲的兵士眼中的堅定信念。
對方的眼神真的太普通了。
就連情緒都淡得平常。
張子褚卻沒忍住哽咽了一下。
就這一下,他的身形一頓。
卻沒脫離了嚴正導演那張紙上的描寫。
這似乎還是一板一眼的表演。
但嚴正導演卻眼睛亮了亮,指揮著將鏡頭停留在張子褚微微仰頭的姿勢上。
僅僅只是一個背影。
卻能讓人看到強烈到涌出畫面的悲傷。
鏡頭定格了三秒。
導演才喊了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