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燈和插排談了場戀愛,然后他們結婚、生子,過著普通夫妻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戀愛前,是電燈倒追的插排,因為它要讓自己亮起來。
它喜歡亮的東西,就像女人天生喜歡珠寶鉆戒。
電燈喜歡亮著的東西,源于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夢里它與星辰同在,擁抱黑夜,光明滿懷。
但電燈知道,那只是個夢,遙不及的夢,它和星辰隔著的何止有萬丈間距,還有時光塵埃。
它看到的星光璀璨,其實早已淹沒在歲月浪海。
電燈很務實,一眼相中了插排,大約是因為插排能讓自己亮起來,而它甚至從插排身上看到了星辰的影子。
但它知道,插排就是插排,不是星辰。它當然更知道,這世上可能根本就沒有星辰。
戀愛絮絮叨叨,生活瑣瑣碎碎。
后來的電燈與插排幾經磨合,在半是般配半是爭吵的祝福聲里走進了婚姻,像所有電器般正常運轉,重復略顯單調的生活節奏,偶而有些故障,但到底沒有事故。
它們曾一起擁抱黑夜,一起暢想未來,時光里溫馨自在,倒也算得上恩愛。
它們也曾四目相對,也曾意見不合。
那時,電燈覺得插排的心里沒有自己,怎能將自己的電源線拔掉起開,只為給旁的關懷。
而插排則覺得電燈無理取鬧,自己有那么多孔,自然需要釋放更多的光和熱,去維系和結交更多的朋友。再說,那些都是它的親人和朋友,電燈不是更應該同它一起悅納才是嗎?
爭吵中,電燈有時會想,它們是否真的合適?或許,它們并不合適吧!
爭吵中,插排亦會想,若是當年選的不是電燈,是否日子不是這么個樣子?
然而,無論電燈還是插排,它們都沒有勇氣分開。所以,它們選擇相互折磨,選擇遷就,選擇認命。
電燈不記得自己是第多少次主動示弱,它只知道每次都是自己示弱,乞求和好。而插排只消高傲地點個頭,抑或給它隨便充點電,電燈馬上就會心軟下來。
于是,插排便認定了電燈離不開它,不敢離開它,甚至哄它都成了例行的供電,高傲地供電。
“吃一頓不就好了,有什么大不了?!辈迮鸥甙恋卣f。
電燈發覺苗頭不對,想扳回來時已經晚了。它知道是自己助長了插排的囂張氣焰,是它自己讓自己陷入了如斯卑微的境地。
但它,只是比插排更在乎這份感情罷了!它對光和亮的熱愛,一直都未曾改變。
然而,這世上哪有什么一成不變?變,才是永恒的不變!
用的時間長了,插排漸漸開始老化,電燈的外觀也泛起了黑。它們都不再是從前的樣子,都在對方的眼里瞧見了嫌棄。
但它們仍沒有分開的打算。
待在一起了許多年,似乎漸漸成了習慣,雖然不知是不是陋習,但還是沒有打算改變。
不久前,這間屋子里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插排告訴電燈,自己要被借去朋友的酒宴上用用,晚上就回來,等到了第二天,它要帶電燈出去轉轉散散心,去重溫那些年的浪漫,好好過過二人世界。
插排在那個平常不過的周五,許諾給了電燈一個美輪美奐的周六,一個它編織的在電燈腦海中的令它萬分期待的星光之夜。
但那個星光之夜終究沒有降臨。
插排食言了。
對于插排的食言,電燈在周五那個插排沒有回來的晚上,就隱隱有了預感,但它仍期待著,幻想著,等待著周六的整個白天。
周五那夜,插排在沒有電的夜晚,獨自待在房內,卻意外地看到了星辰,看到了從窗外照進來的淡淡的、柔和的光,看到了久違的夢想。
它想,自己是不是錯了!
它明明向往的是光,為什么卻選擇了沒有光的插排?雖然插排似乎能帶給它光亮,但它其實本身并不亮。
那夜,它壓下了心中的不安,夢到了久違的星辰。
夢醒時,天已大亮,但插排仍舊沒有回來。從晨光到正午,電燈都沒有等到插排。
它終于想起來自己該找插座去充電。從前一個人時,這是它習以為常的事,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它喪失這個習慣或者說能力,一切都仰仗著插排。它像喪失了自理能力的嬰孩兒,竟然無時無刻不再期待著、依賴著插排。
插排回來時,電燈已吃飽了飯,順帶還給主人照了明,完成了一系列瑣碎的工作,在這個沒有插排的周六。
插排回來后主動說要給電燈充電,但電燈拒絕了。它早已飽了,無論生理還是心理上都飽了,而且它還有未完成的工作,當然若是插板肯主動說句軟話,它其實也可以暫時不做,畢竟電燈的心里對那個浪漫的星辰之夜還隱隱有那么絲期待,誠然一個周末已泡湯了大半。
但插排沒有說哪怕一句軟化,或者根本就沒有想過兌現同電燈說過的話。
插排默默地吃了飯,然后又出了門。
插排不習慣服軟,它這些年被電燈慣壞了,都忘記了自己做錯了事,原是該服軟的。
空蕩蕩的屋里現在只有孤零零地電燈了。它工作得很認真,但心情很郁悶。
它猜插排會不會丟下自己一個人去度了星辰之夜。
很不幸,它又猜中了!
它不單猜中了,還看到了證據,是插排自己發到朋友圈里的照片。
現在,面對鐵打的事實,電燈終于說不出話來。
最近,插排和電燈都很沉默,但主人的屋子卻一如往常地明亮。
電燈依然會照亮房頂,插排依舊早出晚歸,但若你仔細看,大約會發現,電燈已不再將它的一端插在插排上。它早已自行插在了插座上,雖然有些費力,但電燈沒有在意。因為從前一個人的時候,它就是自己插在插座上的,現在成了婚,也只是成了婚而已。
這期間,曾出現過幾次電流不大穩定的情況,電燈的光會閃爍不停,甚至“滋滋”作響,引起了好大的響動。電燈一邊慌亂一邊偷眼瞧插排的反應,但插排沒有反應,或者說,它習慣了電燈的主動,習慣了電燈的示弱求和,它認定了電燈會主動同自己開口,自己便可以順理成章地高傲地鄙視它一番,然后同電燈和好如初。
但電燈只是嘆了口氣,卻沒有開口求助。
它默默地拔掉電源線,甚至檢修了遍自己的電路,擦拭了蒙在燈罩上的塵土,然后安安靜靜地讓自己懸在天花板上,重新插入插座。
恢復如初時,插排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眼電燈,卻沒有說話,關了房門徑自睡去。
而電燈亦沒有說話,它關了自己的光,沉浸在窗外的星光里,長久地沉浸在那個關于星辰的夢里。
如今又過去了一個星期。
插排和電燈,誰也沒同誰多說一句。它們似乎同對方較上了勁。
插排知道自己不能先開口,先開口就代表認輸了,它從來都是贏的,怎么能輸?!何況,它認定了電燈一定會輸,只是這次比往常時間長了些罷了,但電燈一定會輸!它知道的。
但它不知道,就在它自顧自在屋里避著電燈的時候,主人已經考慮在室內鋪上暗線了,甚至還購置了個開關,這樣電燈的線路就不必露在外面,更不用連上插排,只消點點開關就可以照明了。
這其實是電燈的建議,而主人覺得這個建議很是不錯,畢竟這個孤單的家里將迎來一個女主人,而他愿意傾盡全力讓她感到舒適和愜意。
夜里,電燈望著窗外的星辰,笑了。
它現在終于可以放棄一切和星辰一樣掛在天上了。誠然,它的這個天有頂,但亦沒什么遺憾了。
它告訴自己,它向往的是光,是星辰,從來與插排無關,今后也不會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