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陷入沉思，他開始懷疑他有沒有資格去做一位藥師，他在離開他的師父和師兄后竟然如此狼狽。
“你有心事？”龍逸來了許久，對方都沒有發現自己。
余青放下手中的東西“逸師兄，你說，我真的有資格做師父的徒弟嗎？”
“有些事哪來的那么多有沒有資格，只有愿不愿意！”龍逸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你知道嗎？師兄都不知道他把我帶回來給師父添了多大的麻煩，那年，我親耳聽到上谷師伯訓斥師父，可師父從來沒有在我們跟前提起過，師父給了我住的地方，也賦予了我法術，我是師兄養大的，你不知道，看起來更需要人照顧的師兄卻照顧我近二十年，師父隔三差五會下山，霧閣只有我和師兄，我生病了，那時師兄還不太懂藥術，就自己照著醫書配，自己嘗，我還記得那天他委屈地盯著藥碗，他說，他以后不會再偷懶，一定會好好練習藥術，其實你們都不知道，這些年你們所吃的藥是師兄待在藥廬中一味一味試出的，所有人都說師兄只會闖禍，他只不過不喜歡總活在解釋和爭執里。”龍楚對于余青，不單單是兄長，更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另一個自己。
龍逸揚起頭看向很遠的天際“正是因為沒有人是絕對幸運的，所以才要加愛護身邊的人”
九州間任何生靈，都這免不了被命運擺弄。
就像龍逸和龍楚一樣，他們是幸運的，他們的父親是天帝之子，他們是仙族之孫，哪怕沒有仙族的頭銜，他們出生便是百恒衛主龍復之子。
甚至龍氏一族滅門后，他們都不用參加考核能直接被古剎掌門收之為徒，他們的起點已經在山頂了，而大多人要從山腳開始攀爬，他們的終點也不過是龍逸他們的起點。
正因如此，他與龍楚也被那些不屬于他們的榮光遮住了最脆弱的自己，尤其是年幼的龍楚，所有人都忘了，那時的龍楚才四歲。
【十八年前：古剎大殿
“這兩孩子我便收為弟子，授他們御法之術，你們可有人愿將他們收作門下弟子”柳長易說完，眾人討論許久，上谷收下了龍逸。
大人們總是太過勢力，對著年長者談努力，對著小孩談天資，四歲的龍楚就那樣孤零零站在古剎大殿上，像一棵供他人挑選的蘿卜一樣，他看著哥哥被上谷收作門下弟子，可從長老到外門弟子，卻無人愿意收他為徒。
“掌門，這孩子沒有靈根，如何修練？”
“對啊！不但如此，他生來帶著寒毒，那就是一道奪命符，隨時會要了他的命。”
“這么多年若不是龍復壓制，這小孩早死了！”
“如你所說，那當初龍復夫人便是生他時寒毒入侵，才導致難產的吧！”人群討論逐漸上頭，甚至開始無端捏造過往之事。
他們七嘴八舌扯著和龍楚相關的一切，但言語中聽不出對龍楚的半分憐愛。
沒有龍復巨大羽翼庇護，龍楚比普通小孩更為脆弱。
小龍楚的事情僵持不下，有人提議“這孩子既然沒有靈根，無法成為修士，那不如送去百恒境內。”
他們不是不愿意照顧一個小孩，只是不愿意照顧曾經風光無度的衛主的孩子，他們太清楚這其中的利弊，沒有人會照顧一個身體不穩定且隨時會死的小孩，他們更不愿意那小孩死后影響自己的名聲。
“這孩子只有四歲，若無人照料，難不成看著他在百恒境內死嗎？”柳長易言語淡淡，但他才發覺人性的自私。
龍復生前為人族創下了一境的和平，他死后，沒有讓這些人對他的孩子心生憐憫，反而變本加厲，避之不及。
“他這病秧子沒了龍復也難活過半年！”有人在下面嘀咕。
拎著酒壺踉踉蹌蹌從大殿口走來的秣谷，聲音在人群后響起“諸君確實聒噪！”
聞言眾人回頭不服“我們好歹在商量事情，三長老您平時酗酒也就算了，這般說不妥吧！”
秣谷收起酒壺乖乖站好，沒走兩步又晃了起來，看得出來確實喝的不少“諸位言之有理！有理！”
秣谷突然步伐穩健，不像剛才那般頹廢，理了理衣衫走到小龍楚跟前，那時小龍楚還沒到他大腿“這長得倒挺可愛，比龍復可愛！”
“三長老，慎言！”人群里又傳來一聲，許是覺得秣谷剛才的話有點冒犯已故的龍復。
小龍楚聽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只是看著站在遠處的龍逸本能想要過去“哥哥！”
秣谷摸了摸龍楚腦袋，從身后拿出一塊糖，半蹲到小龍楚跟前“你愿不愿意讓我做你的師父呢？”
他們都嫌棄的小孩，只有秣谷會溫柔蹲下，說的不是“我是你師父了。”而是詢問“愿不愿意？”
許是大伙覺得終于不用再為龍楚的去留憂心了，有人去養他，不至于他們落下個無情無義之名。
小龍楚迷茫地看著秣谷，又看著龍逸被上谷帶走“哥哥，你不要丟下楚兒。”
小龍楚沒有接過秣谷的糖，追了出去，殿外已經空無一人“哥哥，不要丟下楚兒！”那天他為了追龍逸，從殿外的二十多級階梯上摔下，可他還是走了。
第一次是在龍氏一族滅門后柳長易將他們帶回古剎時：“是你打開了結界，才讓他們得逞的？”那年他九歲，高出龍楚半個身子，龍復在前院與兇徒拼殺時，他擔心龍楚跑到后院尋找，正好看到了那一幕，滿身的血已經讓他沒有了一個小孩該有的稚氣，因用力過猛，竟將小龍楚的手臂抓出了血，那一刻，他真的有想過讓龍楚給這上百口人賠命。
“哥哥！對不起，哥哥！”那也許是龍楚第一次知道他那么溫柔的哥哥生氣會如此可怕，那也是龍楚第一次害怕龍逸會丟下他。
一切的不幸，讓龍逸都歸咎在了龍楚的身上，哪怕龍逸自己知道，此刻的小龍楚比自己更害怕和恐懼，可他還是需要一個可以發泄的地方，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龍楚動手，僅僅是將龍楚推倒在地，就已經讓他愧疚了半生。
但這件事后來龍楚的一場大病將一切都忘了，所以在龍楚的記憶里他的哥哥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句重話，龍逸完美兄長的設定在龍楚的世界里從沒變過。
……
“哥哥，不要走！”小龍楚滿臉淚水，哭的嗓子都啞了。
秣谷嘆了口氣，和他并排坐在古剎殿前臺階上。
“哥哥！”
秣谷心疼地摸了摸對方摔破的腦袋“疼嗎？”
小龍楚拉著臉，點點頭。
秣谷拿出扇子對著龍楚扇了扇“疼就對了，疼是感知之本，若有一日都感覺不到疼了，那就真的熬不住了。”
秣谷站起，理了理衣服，把糖放在手心攤開“以后，你要負責為我養老，聽到沒？”小龍楚將糖吃掉，秣谷一笑“怎么樣，還可以吧！”
小龍楚臉又委屈了不少“不好吃！”
“下次再給你買，買好吃的！那我們走吧，總不能在這睡覺！”秣谷伸出手。
“哥哥，我要哥哥！”小龍楚看了眼龍逸離開的方向又哭，秣谷嘆了口氣“好，哥哥，哥哥，先回去，我們再找哥哥好吧！”
小龍楚哭得抑制不住，吸了兩下鼻涕“真的嗎？”
“對呀！我還會騙你不成？”秣谷又伸出一只手，小龍楚才舍得站起。
“那走吧！”
“抱抱！”小龍楚指著腿上擦破皮的地方。
“好，抱抱！”
……
霧閣：
“這是你家嗎？”小龍楚抬起頭看著秣谷。
“是啊！”秣谷不知道這小孩在想什么。
“你很窮嗎？”
秣谷眉頭一皺“什么叫做我很窮？”
“你家為什么這么小？”龍楚揚起臉很是不解，秣谷眉頭緊蹙，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解釋這城鄉發展不平衡不協調的問題“反正應該沒有龍復富！”
“爹爹呢？”
秣谷剛踏上臺階，背后就傳來龍楚的稚嫩聲，秣谷似乎想了很久，半側身子轉了過來，看著龍楚良久“死了！”
與其長久去欺騙，不如一早就讓他知道，有些事必須是要經歷的。
“那以后楚兒是不是就沒有爹爹呢？也沒有家了？”龍楚這次沒哭，但小眼睛里的淚花更讓人揪心。
“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這里是你永遠的家，記住了嗎？”秣谷退下臺階，將小龍楚抱起，小龍楚將臉埋在秣谷的懷里不說話許久，只有秣谷知道，他的衣服濕了。
……
“我餓了！”龍楚耷拉著脖子，杵在秣谷身前，搖了搖秣谷的大腿，秣谷將手里的書移過臉“你怎么又餓了？”
“可楚兒今天還沒吃飯啊！”龍楚朝著秣谷眨眼。秣谷這才想起，這小孩今天在古剎殿上站了半天“那些老家伙真不厚道，都沒給你吃飯呀，走！師父帶你去吃大餐！”
外門弟子食堂：
“三長老何時生了個兒子，都這么大了？”廚子老劉頭許久沒見秣谷了，寒暄之時調侃一下秣谷。
“怎樣，像我吧？快把好吃的弄上來，這小子餓了！”秣谷和老劉頭那還算半個酒友的關系，暗地里沒少干私相授受的事。
秣谷太懶，又不會做飯，以前還有個弟子給他送飯，后來人家送煩了，干脆罷工不來了，他也不能小氣到掌門那里把人家投訴一遍，所以只能在外門弟子食堂里蹭吃蹭喝，偶爾有酒分老劉頭一點，老劉頭一高興還能給他開個小灶，來來往往，也成了酒友！
“怎么樣，好吃嗎？”秣谷原本想著同龍楚炫耀一番，但他似乎想錯了。
“不好吃！我想吃紅燒排骨，清蒸鱸魚，燉牛肉，南城的雪花酥！”
秣谷眉毛飛起“小屁孩嘴還挺刁！”
“三長老，你這孩子吃飯比你講究！”老劉頭也是第一次在山上見到外面的小孩，一聽要的東西看來還是大戶人家的孩子。
小孩子吃不了多少，秣谷跟在龍楚屁股后面打包，免得一會兒他又喊餓。
“小老頭，下一次我要吃八寶飯！”龍楚蹭了蹭秣谷，秣谷呲牙“沒有，還有不許叫我老頭，叫師父！”
“為什么？”
“你是問為什么不能吃那什么飯還是不能叫我小老頭啊？”和小孩子交流，多少是有點吃力。
“都為什么呀？”
“因為他不會做你要的什么飯！”秣谷指了指老劉頭。
老劉頭一聽不高興了“你這么說就不對了，什么叫做我不會，小孩，你明天來，我一定給你做好！”老劉頭覺得是時候展示自己真正的實力了。
秣谷奸佞一笑，計劃得逞了。
“小老頭，哥哥在哪？”龍楚趴在秣谷背上，秣谷轉過身“那邊，那座山上！”
“那楚兒是不是就見不到哥哥了？”
“又不是天人永隔了，怎么會見不到？”秣谷知道這小孩滿心念叨的都是他哥哥。
“小老頭，明天去找哥哥好不好？”龍楚附在秣谷耳邊，語氣都是懇求。
“好，明日帶你去，但前提是，不許叫我小老頭，為師未過三旬，把我叫老了！”
“小老頭，你沒有家人嗎？”
“有啊！”
“在哪里？”
“你不就是嗎？”
“那你家在哪里呀？”
“忘記了！”
“為什么？”
“老了，記不清了。”
……
龍楚的寒毒不是普通病癥，是他生來便帶著的病，所以養龍楚也耗費了秣谷很多心力。
秣谷的霧峰雖然很窮，但剛帶回龍楚的那兩年秣谷給龍楚用的東西也是頂好的，就是苦了秣谷要長時間煉藥換錢。
其實秣谷如果用他九州第一藥師的名號去賣藥，可能早已富甲一方了，但他總是每隔一段時間下山擺攤醫病，出手闊綽的就多要點，貧苦之人便不收，但為龍楚醫病所需的藥材有的太過貴重，秣谷有時也自己偷偷挖縹緲峰的靈芝靈草去賣，就這樣周而復始，才慢慢調理好龍楚的身體，不至于是個病秧子。
秣谷雖然人長得文雅，但有時候辦事可不怎么道德，就比如此刻帶著龍楚溜進人家湘國的皇家酒窖哐哐一頓偷，之所以不去晏國，是因為有一次龍楚被酒窖的老鼠嚇得哇哇亂叫，害得秣谷被守衛發現了，就這樣秣谷上了晏國皇室的黑名單，晏皇還修符書一封給上谷，秣谷被訓了好長一段時間。
所以秣谷后來轉換陣地，偷到其他國家去了。】